第169章 - 与君同 - 海盐柠檬挞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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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虽说按照常理,皇帝死后虞朝会不可避免得混乱上好些时日,但陆景渊复位摄政两月有余,已然彻底大权在握,因此即使国丧,虞朝的运转也并未受到多少影响。在陆擎洲死后的第三日,陆景渊便在群臣的簇拥下宣布自己将于九月初一登基为帝,又以新丧国难为由,免除繁文缛节,将登基大典降至最简。

九月初一那天,陆景渊金冠玄袍,在羽扇金甲间踏过了那条走过不知多少次的白玉台阶,然后一步步踏上帝阶,坐上了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宝座。他垂眸看着阶下跪拜的群臣,耳畔礼官的宣读声迷蒙似隔云端。

漫漫二十七年,陆景渊终于坐拥天下,当他举目四望时,眼中的风景依然没有半分改变,但却感到一种宿命般的怅然自心底蔓延开来。他的父皇和皇叔都曾经登临此处,当时他们的眼中又是怎样的风景,又是否预料到了数十年后的今日。

陆景渊在钟磬声中垂眸望去,恍惚看见阶下有人一身蓝衣站在最前列,正眉眼弯弯地仰头向他微笑。

他忽又想起了谢樽临走前那夜,他们再次登塔,脚下万家灯火渐熄,而举目望去,群星低悬如坠人间。

“你还记得这里吗?”夜风中谢樽倚着栏杆,好像透过眼前挺拔的青年,看到了遥远过去中那个尚不知世的小小幼童。

“昨日哥哥抽空来找过我一趟,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谢樽说到这里,眉眼漫上笑意,“他说你去年除夕找他说了不少胡话,让我多多注意别让你患了失魂症。”

“……”陆景渊听到这里面色一沉,心脏不可避免地鼓动起来,也不可避免的漫上了一丝恐慌。

“为我而生吗?”谢樽喃喃念着陆景渊曾经说出的话,随即又立刻否定道,“你当真这样认为?可为什么我与你对视时,仿佛临水自照,分明看见其中除了爱意,还掺杂着太多东西。”

“你并不为我而生,亦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谢樽说着,轻轻抚上了身侧的栏杆,他望着寂夜下零落的灯火,目光平静而温和:“我至今才知道,当年我们在这里许下‘山河永固,长乐未央’的心愿时,原来都只是给了一个众人期待,却苍白无力的标准答案而已。”

少年时的悠长岁月中,自由与天下皆在谢樽心中生长,让他迷茫困顿,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当年与陆景渊登塔远望许下诺言时,他其实一直深陷在这样的选择中难以自拔。

那时他尚未洗脱一身污泥,以为众人都光风霁月,自惭形秽于自己并不单纯的开始,全然不知那时尚且年幼的陆景渊,恐怕也只是察觉到众人的期待,趋利避害下作出的正确回应而已。

而后来……自作下那个约定后,这天下在他心中的重量便日益超过自身,直至今日。

“你和我一样,是吗?”谢樽没有言明,但他相信陆景渊能明白他的意思。

谢樽看见星光之下,陆景渊移开眼又摆出了年幼时那副抗拒姿态,看上去聪慧坚定,其实彷徨迷茫。长大后,陆景渊便只有向他撒娇时会这副模样,他以为这只是对方讨巧卖乖的技巧,却原来是偶尔泄露的一丝真实。

“不如我问你一个问题吧,当年南北同游,我究竟是怎么喜欢上你的?”

“你不会以为只是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谢樽说着伸手捏了捏陆景渊的脸颊,强行让他看向自己,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或者那一手好菜吧?”

“虽然是有一些这种原因吧……”

虽然陆景渊确实温柔体贴,居家必备,但他谢樽怎么可能只因为这种理由爱上一个人?他看着陆景渊沉默的双眸,叹了口气:“陆景渊,所爱之人即心之向往,你我志同道合,何须多言。”

他们甚至连困顿都如出一辙。当年他因那并不纯粹的开始而自轻自贱,不敢相信自己亦有鸿鹄之志,只好执着于自己最开始的梦想,恐惧作出任何改变。如今的陆景渊亦是如此,只是与被徐行之一眼看穿的他不同,陆景渊隐藏得太好,从未泄露出一丝一毫。

“不,我知此情从何而起。”陆景渊终于开口道,“所以……才劳心费力扮演出这样的角色。”

自谢樽救下他开始,眼中就始终带着对君王的期待,那样的目光他太实在过熟悉,而这种期待最后变成了他捕获对方最大的诱饵。

“原来你的不安还有这种原因,不只是因为残留的阴影……不是,你就觉得我有那么好骗?就那么不相信那就是你?甚至没自信我喜欢你!”

“简铮就把你给骗了。”陆景渊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又移开了目光。

听见这话谢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张了张嘴却发现事实如此,他找不到反驳的话,却仍是死鸭子嘴硬:“我一年到头才见她几次,这能比吗?”

“我们与她相处的时间相差无几。”但是我看出来了你却没有。

即使陆景渊没这话说完,谢樽也已经意会,遂咬牙道:“好,好,你说得对,真是一如既往地油盐不进!”

陆景渊的占有欲谢樽乐于包容,当做情趣也算是解决之道。但这样的自轻自贱的的痛苦他曾亲自品尝,决不能坐视不理,况且这种痛苦之上还有一重虚妄的阴霾。这样下去若他有朝一日身遇不测,那压抑的黑潮恐怕会顷刻将陆景渊吞没。

但若是再说下去……

“你如此坚信双眼所见,亦是我演绎高明的佐证,若我并非你心中所想之人,那……你是否还会爱我如初?”

“……”谢樽闻言毫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低声喃喃了一句,“我就知道会这样……”

陆景渊这人其实跟个钻牛角尖的小屁孩没什么两样!看似二十七岁从容淡静,实则三岁不到张牙舞爪。

“你是吃准了我,所以次次拿这种话来堵我,恃宠而骄是吧?行,我也会!”谢樽抓住陆景渊的肩膀把他按到了柱子上,恶狠狠地说道。

“今日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这事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你并非依附我而存在,我亦不是你寄情的借口。退一万步说,你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爱我,那自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更没有你反驳的余地了!”

谢樽说着,直接啃上了陆景渊的双唇,直到到舌尖能尝到微微的铁锈味,他撩起对方垂在鬓边的长发,低声道:“无论虚实真假,我都会爱你如初。”

“我知道。”陆景渊低声应着,低垂的目光落在远处某盏模糊的余灯之上,“自我记事时起便只有你与我同喜同悲,将我带入人间,见这天地辽阔。”

年幼时如此,流离时亦是如此,谢樽填补了他缺失的一切,让那年幼时初生的心愿不再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远隔云端。

谢樽笑了一声,笑声中却隐隐带着鼻音,他环住陆景渊的脖颈,带着他缓缓滑坐在地上认真道:“还记得师父离开时,你在玉印塔中与我说过的话吗?你说自己早已将欲行之道践行多年,从未废止,你早就走在了自己的道路上,即使我已经不再存在。那分明是属于你的愿望,其中或许有我的影子,却也与我无关。”

“我并非你想得那样不愿相信,我早已看尽人心,又怎会像你一样傻得自轻自贱。”

“我只是太过了解自己而已。如你所见,我是爱这万千生灵,亦愿意为此倾尽一生,这是我的责任亦是选择,但这一切最初因你而起,我爱你胜过天下。”

“不必担忧,我并非终日惶惶,只是偶有困惑,但这世间本就阴阳相和,变化万端,若是思虑过甚反倒更落窠臼。”

“那若是我死了呢?”谢樽埋在陆景渊发间低声问道,“战场本为白骨冢,况且就算我有幸活着回来,恐怕也只余下残躯病骨……”

夜风沁凉,吹入眼中仿佛要逼下泪来,陆景渊没有说“你绝不会死”这种话,他只是将谢樽拥紧,沉默半晌才哑声喃喃:“我会守着你我所爱的故土,等待百年之后与你重逢。”

“……”

“那就好。”

对方的呼吸犹在耳畔,却又是一朝千里相隔,但也无妨,他们早已融入了同一片土地。

山河永固,长乐未央吗?他笃行至今,从无一日违背,百年之后也当如此。

当礼官宣罢冗长的礼词,陆景渊心中的怅然早已沉入心湖最深处,他扫过阶下众臣,缓声开口道:“今天下危亡,众生水火,朕欲大赦天下,仿效昭王之明,于长安置黄金台邀天下有识之士共挽河山,众卿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除了谢淳之外众人皆是一愣,似是全然没料想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环节居然无关敕封,反而议起了国事,但规矩都是人定的,皇帝心系天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于是便立刻躬身齐呼“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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