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再见
第50章再见
应淮第一次住进山上的疗养院,是隋辛驰开车送他的。
那时珠珠恳请隋辛驰帮忙,她力不从心无可奈何,拖不动应淮。隋辛驰先来到珠珠家中,看见应淮赤身裸体站在客厅里,捧着一本《圣经》,口中念念有词,他的周围是他砸碎的花瓶、玻璃制品,他踩在某些碎渣中,走一步留下一个血脚印。
此前应淮住在自己的家中,尝试对邻居布道,邻居提出投诉,珠珠只能将他接回她的独栋别墅,请专人看护,但这是没有用的,他总能想到新的办法折磨自己,也折磨珠珠,她决心送他进疗养院,这代表她承认儿子精神异常。
多年来珠珠试图做一个坚强独立的母亲,她对丈夫乃至家庭隐瞒了应淮的许多病症,借口应淮只是精神不佳,山上的自然空气、美丽绿植、昂贵的看护可以使应淮好转,其余的不必担心,即使没有多少人会担心应淮。
隋辛驰认为珠珠的故作坚强是遮掩,她优渥的人生出现了一抹污点,此后她要不断与之抗争,但污点还是如影随形。她无法适应与朋友聚会中谈到子女,所有人为之变色,又或家庭聚餐中,小辈在长辈的警告中远离应淮,好似她的儿子是会传染的毒瘤。
隋辛驰来到疗养院,看护已熟识隋辛驰,应淮反复住进疗养院,又好转出院,再住院,看不见尽头的循环。看护告知隋辛驰应淮在小花园里,他的精神状况很稳定。
前晚刚下过一场雨,今早空气凉爽,清风习习,应淮坐在一棵茂盛的樟树下,用ipod听歌,有线耳机缠住他的手腕,腕下小指裹着厚厚纱布,断指应当会恢复得不错,及时送医,又花费不菲地请了技术最好的医生。
珠珠坐在应淮旁边,翻看应淮的病情记录本,上面详细记载了应淮每一次的治疗情况。珠珠看见隋辛驰,把记录本合上,展开了笑容,然后她拍了拍应淮的肩膀,告诉他隋辛驰的到来。
珠珠说:“你们聊,我去找医生。”
应淮摘下一边的耳机,递给隋辛驰,隋辛驰接过来塞入耳内,没有声音,应淮却哼起歌,他问隋辛驰还记不记得ipod是高中时他送的,枯燥无味的高中时代,有线耳机统治的时代。
隋辛驰说我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你的生日礼物。
高中他们上寄宿学校,手机统一交给老师,隋辛驰和应淮登上宿舍楼的天台,在学校统一的深蓝被单之中抽烟,用ipod听宇多田光,应淮自学日语,说以后想去日本生活,他让隋辛驰跟他一起去,隋辛驰说不要,他想去欧洲学艺术,应淮就说好,那他也去欧洲。跟随,他乐意跟随隋辛驰,无畏地跟随一个人本就是糟糕的决定。
隋辛驰帮应淮拿外卖,躲避保安,看应淮吃得满足他也觉得快乐。应淮家里养了许多流浪猫,他家渐渐成为中转站,为无数的猫寻找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去处。前桌的女孩受欺负被孤立,应淮告知老师,要求老师必须解决此事,否则他会联系他的父母,而他的父母会直接联系校长。应淮恨他母亲父亲的虚伪,寒暑假逼迫他参加志愿者活动,做善事积功德,为穷人送温暖展现菩萨般的心肠,其实不过是上层阶级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好似就能使他们圆满,他是他们的儿子所以他也注定会有虚伪的一生,但隋辛驰知道他大学时资助过好几个小孩,他给她们写信,寄新衣服。
应淮出现在隋辛驰巴黎的公寓前,像一只飞来的小鸟,他们去看音乐节,躺在草坪上,烈日下应淮吻了他。
隋辛驰梦见,梦见应淮拿斧头砍伤他、砍伤晏山,他真的喝他们的血,剜出他们的心他们的肝煮了肉汤。隋辛驰想要从现在的应淮脸上寻找曾经的他,正常的有善念的他,但他找不出,如同耳机里不再有宇多田光的声音。
疾病毁了应淮,毁了他们的关系,隋辛驰曾以为那场祸事是源头,它导致了应淮的疯狂、歇斯底里的爱,但隋辛驰如今醒悟,一切早已有了征兆,没有祸事他们也要走到这一步,应淮的精神崩溃会在某天降临,或早或晚可它始终存在,应淮无法控制,隋辛驰更无法阻拦。
隋辛驰取下耳机,还给应淮,他说你并没有在放歌,这个ipod已经没有电了,如果你要充电,我可以帮你拿回房间去充。
应淮看着他,长久地看他,说:“我没有再收留流浪猫,因为我发现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照顾猫,我也没有再资助那些孩子,一个女孩用我的钱读完初中后,她父亲还是强迫她嫁了人。我沿袭我父母的虚伪,以及不知从我哪个姑姑舅舅之类的身上遗传来的精神病,我只能相信上帝。”
“上帝让你吸毒,让你伤害他人吗?上帝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幌子,你不能做了错事后再乞求上帝的宽恕。”
应淮不说话。
隋辛驰平静了一下,说:“你要按时吃药,好好休息,听医生的话接受正规的治疗。”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没有办法再帮助你了,这些年我真的尽力,我拒绝一切新的人因为我要陪在你的身边,你说我是你的男朋友那我就是,我从来不否认,干妈一通电话让我来我就来,从市区开车到疗养院四十多分钟,我从来不说拒绝的话,半夜我也能开着车来看你,因为你要死,你要扒护士医生的衣服,你用拳头踢他们用牙齿咬他们,我一来你就可以镇定一些,这让我以为我能带着你变好,至少看在童年那些一起抽烟听歌的份上,还有在巴黎的日子,就算是干妈的面子上,我也要陪着你。但晏山对我说,可能是我的纵容让你永远不会好转。”
应淮听着,表情没有波澜,只在晏山的名字出现的时刻,他的嘴角出现一丝抽搐,他不回应隋辛驰的倾诉,不知他是没有听还是不当一回事,他轻轻地摸隋辛驰的左手,说:“对不起,一定很疼吧,那天流了很多血,我没有想到会伤害到你。”
药物的副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应淮变平静了,同时他也呆滞了,他失去了品尝一切食物的胃口,他不会再拜托隋辛驰帮他偷偷点外卖,隋辛驰已经永远告别了那个应淮。
隋辛驰按着已结痂的伤口,一定程度上,他习惯了和应淮对牛弹琴,这很好地锻炼了他的耐心。他说:“你不要再找晏山的麻烦,其实你明白的,你根本没有办法阻止我喜欢他,你越是阻挠,越是使用暴力的手段,我就越在乎他,厌恶你,但我不愿意厌恶你。”
是的,他不愿意,如果可能,隋辛驰不想厌恶任何一个人,厌恶是难堪的情绪,耗神耗时耗力,应该比爱一个人还要痛苦,它让你浑身如有虫噬,让你要呕吐要躁郁,那天应淮拿刀对准晏山,隋辛驰是那么彻底地厌恶了应淮,他厌恶了他,所以使自己也极度不好过,他变着法想要应淮也痛苦,可是他已足够悲哀。
应淮说:“现在我是你的前男友了吗?”
隋辛驰回答:“是。”
应淮说:“现在他是你的男朋友了吗?”
隋辛驰想了想,回答:“我想我们应该算恋爱的关系了。”
“我恨他。”
“你可以恨我,但他没什么好值得你恨的,因为我不喜欢他的话,他就不能成为我的男朋友。应淮,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可以懂得的吧?”
应淮不说话了,他拉扯着耳机的白线,用力地绷紧,再绷紧,像要把线扯断才罢休。
隋辛驰说:“以朋友的身份来说,我希望你不要再碰那些伤害你身体的东西,你都砍断了一根手指,为此你也应该狠心戒掉。”
应淮说:“我已经不成样子了,什么也没有了。”
“你还有你的妈妈,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可是我需要你。”应淮握住隋辛驰的手。
“你还是可以见到我,我和我妈、干妈都会一起来看你,我也没有说过要放弃,我始终对你有着希望。”
应淮笑了笑:“希望?你没有必要说这么缥缈的东西,我不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既然应淮要失去希望,隋辛驰当然不能将希望强加给他,于是他推开应淮的手,站起来,从高处俯视应淮,他发现他正在脱发,说不清是药还是毒的后遗症,总之他在衰败,像深冬的树,隋辛驰再擡头望了一眼繁茂的樟树。
他说再见,应淮。应淮没有回话,他把ipod攥在手里。
隋辛驰去童米兰家里找晏山,童米兰正对着摄影机展示她去泰国的行李,绛紫的连衣裙、玫红的连衣裙、杏黄的连衣裙,连衣裙满天飞,连衣裙统治了童米兰的人生。童米兰兴奋激动,她说等她从泰国归来她就有了水光嫩滑的x!她用词粗野,好像不粗野就不能体现她的激动,即使过程会痛得难以想象她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痛苦是一个崭新美妙器官无法比拟的!她得意,对着镜头滔滔不绝。
程满满靠在床头,用手机刷新闻,说前天泰国刚发生了一起无差别枪杀事件,死了两个中国人。童米兰一指头戳过去,叫喊:“成天死死死的,好好,让我去泰国吃枪子啦!”
隋辛驰在客厅的窗边等晏山,童米兰和程满满斗嘴,斗着斗着成了打情骂俏。晏山关掉摄影机,关上门,走出来,看见隋辛驰有些发愣,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隋辛驰,隋辛驰被惊动,转过来,和晏山接了一会儿吻,他问晏山:“我们是恋爱的关系了吗?”
晏山挤眼睛,笑说:“你说是就是呗,瞧你纯情的,恋爱关系还要我亲口承认,我给你名分就是了。”
“哇,我好感动,那你再给我一个奖励吧。”
隋辛驰揪晏山耳垂,有颗黑痣,他差点以为他穿了耳洞。
“奖励就是我再亲亲你!”
晏山亲隋辛驰的眼睛、嘴唇、脸颊,好像隋辛驰真的做了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