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专家
五十六、专家
李建业和李韩绮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墨黑的海水冲向岸边，再急退回去，周而复始。跟自己的爹傻站着看风景，这样的情形令李韩绮感到尴尬。李建业这个人的存在令她紧张，过去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爸，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她率先打破沉默。她想赶紧聊完赶紧撤。
“其实我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就是上次从你那回来，我也想了很多。”李建业说，“可能有时候我确实管得太多了。你长大了，不是个孩子了，我对你的态度也许也应该变一变。”
这话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令人感到意外。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逼我把林嘉一送回去了？”
“我逼你有用吗？你也不听我的。我想了想还是……”老头觉得“随便你”这三个字太难说出口，于是说，“我岁数也大了，还是少管吧。”
李韩绮心想，他最好是能说到做到。
她沉默不语。只听李建业又说：“我就是觉得，你才三十出头，就和一个跟你没关系的小孩绑在一起，我怕你将来后悔。”
女儿“嗯”了一声。后悔是多少都会后悔的，她现在已经确信了，所以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承担责任。”她说。
李建业长叹一声：“我是当老师的，我能看出那个孩子非常优秀。你帮助他是做好事，属于积德了……”
“爸。”李韩绮打断他，“你刚才不还说不管了吗？那咱们就别聊这个了。”
李建业话说一半，硬生生噎了回去。
“你的想法我都明白。”女儿说，“我只想说，我希望你相信我，我能应付得过来。如果真的有为难的事，我会跟你还有我妈说的。”
最后这句话，既是安慰，也是真的。她知道父母老了，帮不上什么忙，如今不需要她伺候就已经很好。但如果真有他们能帮得上的事，她也不会客气，会回来找他们。就像今天这样。
更年轻一点的时候，李韩绮厌恶传统家庭观那一套，觉得既然关系不好，为什么非得强忍着对彼此的憎恶，互相“扶持”，维系表面上的和谐？
如今她渐渐懂了。生活本身太艰难，总有令你意想不到的难处，单打独斗，确实会活得加倍艰辛。于是，多数人宁愿让渡部分尊严，换取一些便利，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向自己讨厌的家人求助。在此过程中，人们甚至要使用血缘的枷锁，用道德绑架的方式锁住对方，为己所用。她不会那样做，但她也意识到，当一个人真的无路可退，便不得不向家人求助了。
想到这里，女人觉得做人太难了。她几乎有些泄气。如果她没有收养林嘉一，一直做个快乐的丁克，就不必被卷入更加复杂的人际关系中。
她抑制住胡思乱想的冲动，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我今天就是来求你的。爸，帮我找找莫叔叔吧。”她拿出手机。今天白天在公司，她抽空联系过张满月，对方将林江最新最重要的病历、化验报告等拍照发给了她。
李韩绮要给李建业看。父亲却摆摆手：“我看不懂。你说他是晚期了？做过化疗，但还是扩散了？”
“是，说是因为他体质太差，抵抗力不行。”
“那可能不需要再找专家了。”李建业说，他活到这把年纪，周围也有一些老同事、老朋友去世的。六十多就走了，在如今这个社会算很早，基本也都是因为癌症。到了晚期，连大夫都会劝你别瞎折腾，该吃吃该喝喝，想去哪玩就去转转，提高生活质量，走好最后这段路就行了。
李韩绮叹气。虽然李建业不是大夫，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唉，你对你亲爹都没有这么上心过。”老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李韩绮一愣：“你好好的，我怎么上心？”她的潜台词是，李建业要是真有什么事，她当然也会不遗余力地管他。
“你就盼着我一直好好的吧。人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各种麻烦就都来了。自己遭罪，也拖累家人。就是希望这样的时候来得晚点，而且一旦来了，就痛快点，赶紧了断最好。”
李韩绮皱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没病就好好待着，有病治病，什么叫赶紧了断。”
李建业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你还是见这种事见得太少了！”
最后，老头子还是说，既然李韩绮找他了，他就去问问莫远志。万一呢，万一存在医学奇迹呢？李韩绮说，谢谢了。李建业心想，倒也不用这么见外。他嘴上什么也没说。
同一天晚上，辛自然给林嘉一做了冬瓜蛤蜊汤、黄瓜炒鸡蛋，加上下班回家时在小区超市买的两个烤鸡腿，晚饭就随便吃吃。菜菜闻到烤鸡的香气，激动得直蹦高。辛自然给它拿了两块犬用鸡胸肉干，放进狗盆。菜菜恶狗扑食，咔咔大嚼。
吃饭时，林嘉一将手机放在餐桌上，隔一会儿就瞥一眼，像是在等着什么。
“等谁呢，有人要跟你联系？”辛自然用大汤勺舀了点冬瓜汤，倒在自己那碗米饭里。他爱吃汤泡饭。
“对。”林嘉一想起他还没来得及跟辛自然说，“叔叔，我有个同学的爸爸是第一医院的副院长，我想拜托他爸找专家，看看我爷爷的病。等我同学那边来信儿了，我能把他爸的微信给你，请你帮忙联络吗？”
辛自然一怔：“可以啊，副院长你都能联系上。当然没问题。”
林嘉一很高兴：“谢谢叔叔。”
俩人继续吃饭。男孩的手机始终没动静，没人找他。辛自然劝他先专心把饭吃了，一会儿去写作业，至少该做的事要先做完。林嘉一说，他心里惦记这件事，在学校就快速把作业都写完了，一会儿再回房间做点拓展题。
辛自然苦笑：“别人都是心里有事就学不进去。你倒好，越有心事学得越快。哎，可是作业得保质保量，不能光追求完成速度啊。”
林嘉一点头说，没问题。
晚上八点多，李韩绮还没到家。林嘉一拿着手机从房间出来，看到辛自然抱着菜菜歪在沙发上，人和狗都睡着了。菜菜比较警觉，听见男孩那边有响动，立刻睁开了眼。小狗扭动身体，辛自然也被弄醒，迷迷糊糊看到林嘉一就站在他面前。
“有消息了吗？”男人问。他睡过一觉，还惦记着这事。
林嘉一点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把赵院长的手机号发给辛自然，说这也是对方的微信号。辛自然加了微信，按照林嘉一的要求，申请消息写的是“是赵峻青同学介绍来的，您好”。
没过两分钟，赵院长就通过了好友申请。对方跟辛自然寒暄几句，说想先看看病人的病历、治疗报告以及ct片子。辛自然想了想，先回复“好的”。这些东西他可没有，得找林家人要。
他心里有点为难。早在林嘉一刚来的时候，李韩绮就与他约定好了，她才是孩子的“第一责任人”。相对应的，关于林家的事，也是由妻子主要负责、统一管理。
辛自然很清楚，林嘉一直接找他，要求他帮忙联系赵院长，是因为男孩不想与李韩绮打交道。林嘉一对李韩绮仍然有芥蒂，尽管她相当冤枉，不过只是听了林家二老的安排而已。男人非常不喜欢这种全家拧巴的状态。
他思考片刻，对林嘉一说：“嘉一，你爷爷的病历和资料，我这里没有。你看咱们怎么办好，是让你爷爷奶奶把这些发给我，然后我再发给赵院长？”
林嘉一踌躇：“要不我找娘娘吧。”
他觉得余珍和林江不一定能把资料收集完全，找张满月还是更靠谱一些。只是他也并没有张满月的联系方式。
“你还不如让你阿姨去联系娘娘，这样最快。”辛自然趁机给男孩提建议。
男孩一呆，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辛自然的手机收到新消息。是赵院长发来的，他是直接推了一个人的微信过来。赵院长说，他刚刚跟熟悉的老专家打了招呼，专家人很好，说让患者家属直接把资料发给他看就行，请辛自然加微信联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