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日出
三十八、日出
走廊地面很干净，两边窗玻璃也是。窗外光线强烈刺眼，令人看不清外面的景象。李韩绮从这里穿行而过，她要去新工区。眼看就到工位，一个人影从旁边闪出来。是肖西希。肖西希朝她伸出手，精致脸蛋上带着甜笑，叫李韩绮快跟上，一起去发财呀！李韩绮被她吓一跳，心里打鼓，摆摆手说算了，财么，还是请她自己去发吧，祝她财源滚滚！对方表情凝滞，面孔渐渐因为愤怒而扭曲，说竟敢拒绝我？！她的脸越来越拧巴，逐渐扭成漩涡状，从中间位置突然炸开，喷出黑色的臭汁液，柔软的小手上也长出尖刺。肖西希一挥爪，狠狠抓向李韩绮面门……
李韩绮猛然惊醒。她大口喘气，感受到脊背紧贴着床，心中才踏实下来。
辛自然也被吵醒，连忙起身：“怎么了，做梦啦？”
“嗯。”
女人满脸冷汗。她起身打开床头灯，抽了床头的面巾纸来擦脸。
“梦见啥了？”丈夫问，“是不是梦见肖西希那个女鬼了？”
李韩绮苦笑：“你真了解我。”
“没事，怕她干嘛。”男人拉她的手，“要不，到院里转转？反正也醒了。”
李韩绮一看挂钟，现在是凌晨四点。
民宿这间主卧面积很大，目测得有四十平。她下床穿上拖鞋，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绒布窗帘。房子位于半山腰上，凭窗眺望，能看到崂山脚下的海面。
她忽然兴起：“好，咱出去透透气吧。”
夫妻俩换好衣服，穿上外套，蹑手蹑脚走出主卧。次卧的门紧闭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小孩和小狗都睡得正香。
李韩绮和辛自然手拉着手，来到院子里。十一月，寒风吹得正劲，这里是海边，淡淡咸腥气扑面而来。夫妻俩都自觉将外套上的帽子戴好。李韩绮刚做过噩梦，加上昨晚吃多了，有点积食，原本觉得反胃，被风一吹反倒好了很多。
赵文秀白天跟她谈话，在最后透露了关键信息：新组建子公司的ceo是肖西希。点名让李韩绮过去的，也是这位“老朋友”。李韩绮感慨，原来这橄榄枝根本就是毒蒺藜，不知道这回对方憋了什么坏，想怎么搞她呢。
真是想不通。她想来想去，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校友。两人在上大学时只是认识，既谈不上是朋友，也绝对没有过节。肖西希现在是要干嘛呢？
辛自然把老婆搂进怀里：“别担心。咱俩以前不是讨论过嘛，上班的宗旨是啥来着？”
李韩绮叹了口气：“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赚一天工资算一天。”
“没错，这是咱家的一项基本共识。”
“我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要么是拒绝去肖西希那边，留在现在的部门，但这样有可能被裁。如果去子公司呢，升职加薪是必然的，而能待多久是个问题。而且我认为，看肖西希的尿性，最大的风险是帮她背锅。”
“是啊。”李韩绮当然清楚。
赵文秀还提到一点，说要把子公司的全部职能部门都划归她管。这里面藏了个定时炸弹，就是财务部。万一肖西希贪个污，腐个败，财务部在李韩绮名下挂着，那锅岂不都由她来背？
她又想，男高管的智商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徐峰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徐峰，就是肖西希的老公，a集团元老之一，公司人称“老徐”的那位。难道真是老房子着火，陷入爱情了？不仅自掏腰包给娇妻垫款擦屁股，甚至还要扶娇妻上马做ceo女强人，让公司员工做他们play的一环？大概富翁的内心世界就是与常人不同，这点小钱不放在眼里，让老婆祸祸去吧，开心就好。
她胡思乱想半天，才说：“这事最坏的结局就是我被肖西希陷害，然后背锅、离职。如果我不去子公司，结果可能也是离职。”她是hr，最知道现在就业环境怎么样。作为三十多岁的主管级人员，一旦流入市场，她很可能得一直漂着，想再靠岸停歇就很难了。
“我想，老徐既然敢让肖西希挑大梁，肯定也是有准备的。”辛自然是男的，对男性智商的态度更乐观，“这公司是你们集团的全资子公司，亲生孩子。如果真出了大事，老徐也跑不了。所以无论如何，有a集团这大厂托底呢。要是肖西希真作妖，你也可以去廉政部举报，不是吗？”
“说是这么说，可是明知道是个屎坑，还要往里跳……我还是觉得不踏实。”
辛自然表示理解。夫妻二人一时无言，相拥望着黑沉沉的海。海水漫无边际，向无限的远方延伸，仿佛藏着无限危险，又像是巨兽之口，足以吞噬一切。他们静静站了很久。眼看天光渐亮，太阳的橘色边缘从海面探出。
“哇，你快看！”李韩绮对辛自然说。她在琴市这座沿海城市长大，却从未亲眼见过海上日出。辛自然更激动，跑回去把林嘉一和菜菜都喊起来，大家一起欣赏欣赏。林嘉一睡眼惺忪，睡衣外面套着棒球服，怀里抱着菜菜，跟随男人来到院里。菜菜的眼也眯着，完全没睡醒。太阳从海面之下逐渐升起，照得周围一片光明，海天之间如同打翻橘汁，眼睛都感到甜。
林嘉一静静地想，太美了。不知道爸爸活着的时候，有没有来海边看过日出……这个念头猛地冒出来，让他有些吃惊，原因在于他似乎很久没想起爸爸了。林潼的面孔，在他记忆深处慢慢模糊，而眼前的生活却越来越清晰。男孩忽然觉得有点怕。他说不清是怕什么。
眼前一切过于岁月静好，李韩绮不禁想，不就是个肖西希嘛，其实也没什么。肖西希能比海宽比天高，比太阳能量大？不怕了。怕也没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就像丈夫说的，上一天班，拿一天工资，操心一天的事。只要她多加小心，别给别人坑她的机会就行。更何况，还有老徐呢，还有廉政部呢。她说服自己，先顾眼前，先拿钱！家里的事桩桩件件，哪一头不需要钱呢？她先前当着韩桂兰，说自己经济条件好，养得起孩子。言犹在耳，她得维持住，绷住了。
周一上班后，李韩绮没等赵文秀找她，就主动去了对方办公室。
“怎么样，过了一个周末，考虑清楚没？”赵文秀说，原本公司要她周六晚上就给答复，她帮李韩绮拖到了周一。
李韩绮说她考虑好了，接受去子公司的安排。
赵文秀笑了：“那就这么定了。这几天就走流程，你等我通知。”李韩绮答应。
上司说，子公司还是和琴市分公司一起办公，就在这楼里。公司会再租两层划给他们。“以后咱还是能经常见面。你有空就过来坐坐，我们多交流。”
李韩绮不问自答：“稚英小学那边的消息，我会持续关注的。”
“你不用说我也相信你。你是个有心人。”赵文秀挺高兴。
李韩绮看得出来，对方是把悬着的心放下了，浑身上下透着轻松。她暗自好笑，又觉得有点别扭。看来赵文秀是真把她视为烫手山芋，恨不得立刻甩出去。
当晚回到家，辛自然和林嘉一都已经回来，正等着她吃饭。吃过晚饭，辛自然去收拾。林嘉一交给李韩绮一张纸，是学校通知，说本周五下午开期中家长会。辛自然从厨房出来，说要是老婆没空就他去。
“周五下午我有周会。不过大家碰到家长会都请假，对这种事，公司批假很痛快。第一次嘛，还是我去吧。”李韩绮说。
辛自然点头：“好，毕竟你是第一责任人。”
“知道就好。”妻子抿嘴笑。
转眼到了星期五下午。家长会开始时间是十六点整，李韩绮提前十分钟赶到教室。从林嘉一开学至今，她这还是头一回来。全班一共二十九名同学，她大略看看，来了大约二十个家长，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没到。
班主任沈老师正给家长们递签到表。李韩绮与她笑着点头打招呼，双方都一脸高兴，假装忘了上次见面时的紧张情形。女人从老师手中接过薄薄的纸，拿出自备的中性笔，在林嘉一那一栏后的“家长签名”框签好名。沈老师接过纸，再没有理她，径直走向下一位家长。
教室里每张课桌旁边都贴了标签贴，上面写了学生们的姓名。一人一桌，每列每行只有一张桌子，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没有同桌。李韩绮想，这跟她小时候差别还挺大的。她找到林嘉一的位子，刚坐下，一个女人摇摇摆摆朝她走来。
“林嘉一妈妈吧，幸会啊！”
这人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发型是披肩大波浪，脸上化了全妆，耳垂、脖子上都戴着首饰，亮闪闪晃得人眼晕。
李韩绮不懂大牌，也没兴趣，不过在公司认识一些喜欢奢侈品的同事。看到这女人的衬衣上印着金色的“versace”，字号还挺大，她知道这是范思哲。这衣服上不只有这个词，后面好像还印了别的。李韩绮还没来得及看清，女人已经走到她面前，亲昵地伸手过来，拉她手臂：“我是孙伟男的妈妈，我叫金滟霞。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