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隐瞒
三十六、隐瞒
稍晚一会儿，林嘉一写完作业，轻手轻脚从房间出来，看到李韩绮和辛自然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菜菜在一旁的狗窝里打盹。
电视上正在播放纪录片《青海湖》，夫妻俩看得挺投入。
男孩想了想，叫了一声：“阿姨叔叔？”
两口子同时转头看他。辛自然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嘉一，你啥时候出来的，我咋都没听见？”李韩绮的神情倒很正常。她伸手拍拍身边空位置：“来，跟我们一起看会儿电视。”
林嘉一依言过去坐下。他平时很少看电视，从小就不怎么看。以前在爷爷家住的时候，因为林江喜欢京剧，家里电视机就常年打在中央11台。屏幕上的演员穿着戏装，画着脸谱，咿咿呀呀唱着，旋律成了全家的背景音。余珍年轻时对戏曲兴趣不大，但她习惯于顺着林江，也就跟着看戏，如此度过几十年。所以，当时家里电视基本只播戏曲。相比于动画片之类，林嘉一更爱看书。看书能自由掌控速度，可以跳读、略读，遇到喜欢的内容还能反复多看几遍。
坐在这儿看纪录片，男孩想，其实阿姨和叔叔也很少看电视。壁挂式液晶电视薄薄一层，在多数时候都是摆设。辛自然送林嘉一游戏机之后，曾经带他连电视玩过几次。但男孩对游戏兴趣不大，反倒是年轻的叔叔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全家人齐聚客厅，通过屏幕欣赏青海湖风光。此情此景确实有点怪，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没有读心能力，不知道李韩绮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半小时前，女人拉着丈夫去主卧，向他透露了林江病情恶化的消息。
辛自然听得心里打鼓。等老婆说完，他压低声音：“你打算咋整？嘉一不是还想去看他们吗？”
“周末老两口回不了家，林叔叔还得住院，咱肯定没法去家里看他们。”女人迟疑片刻，“就算大叔出院了，也得缓缓，不能说去就去。老人状态不好，孩子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能让他这么突然就知道真实情况，我怕他受不了。咱到时候需要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做做心理建设。”
辛自然点头同意。
李韩绮接着说：“我们别想得太远，先把眼下对付过去。周末我们找个理由带嘉一出个门，分散他的注意力，尽量别让他起疑。然后……等我们看看嘉一爷爷的病情如何发展，再慢慢决定吧。”
她把话说完，两口子都觉得心里怪难受。林江和余珍是那种最最厚道的老头老太太。每次见面，他们话里话外表露出的意思，都是感觉对不住李韩绮，觉得孩子给小两口添了负担。林嘉一过来之后，余珍曾多次给李韩绮打电话，表示要为孩子出一部分生活费。李韩绮当然不接受，直说让她和林江照顾好自己就行，孩子这边请放心，她和辛自然一定管好，经济上也不会有问题。
一想到二老和善的面容，夫妻俩心口堵得慌。
辛自然琢磨一下说：“要不明天我去医院看看大叔吧。”
妻子一想也是。要去医院探病，就只能工作日去，周末要专心陪孩子，不能让他察觉异常。她说还是一起吧，要是辛自然下午能出来，她就也请半天假。
林嘉一对他们这番合计浑然不知。他对着电视机看了半天，看到一种学名裸鲤、又名湟鱼的小鱼不断从水面跳跃而出。纪录片介绍说，裸鲤是青海湖特有的鱼类，喜欢栖息在岸边、石堆之间流水缓慢的地方，以及深潭或岩缝之中。
他忍不住问李韩绮：“阿姨，你刚才联系我爷爷奶奶了吗？”
李韩绮点头。她心跳加速，脸上还要摆出毫无波澜的样子：“他们出去旅游了，这周末回不来。”
“是吗？”林嘉一还真有点惊讶。
林江和余珍平时非常节俭，在他们共同生活的日子里，二老从未旅游过。怎么现在就想到要出去玩了？男孩略一思考，就想通了。如果不是要养他、照顾他，爷爷奶奶想去哪里玩都行。从前是被他牵制，在家脱不开身。现在他走了，老两口就有条件放松了。
林嘉一低下头，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内疚。
李韩绮转回头，继续假装看电视，用余光密切留意男孩的反应。她必须谨慎行事、小心撒谎，努力骗过他，瞒住他。
“那他们去哪儿了？”林嘉一又问。
女人略一顿，回答：“去扬州了。”
辛自然听着，替老婆捏把汗。人都说，撒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来圆，李韩绮这就开始硬着头皮圆了。她咋就想到要说扬州呢？男人仔细一想，去年这个时候，李韩绮确实去扬州出过差。她大概是怕林嘉一追问，所以挑个去过的地方来说，这样才能更有把握地编造细节。
只听老婆继续扯谎：“扬州离咱们这儿不算远，坐高铁三个小时就到，也正好适合老人旅游，去吃吃淮扬菜、修修脚，在茶馆坐一坐，老人喜欢这些。春天去最好了，‘烟花三月下扬州’嘛，不过那时候游客太多了，景点里人挨人挤不动，所以秋天去也不错。”
她觉得不能再多说了，再说一定会露馅。早先与余珍通电话的时候，她想到林嘉一可能会给老人打电话，于是嘱咐过，说尽量不要接，等她先跟老两口对好口供，再请余珍给孩子打回来，就说刚才没听见。她想，明天白天要找个时间联系老太太，把扬州这一套跟她对好了，别说漏嘴。
她的这个谎，撒得也确实不怎么高明。如果林嘉一年龄再大点，或者性格更较真一点，一定就识破了。但现在男孩满脑子想的都是“爷爷奶奶终于能出去玩了”，又想到林江的病，心里只有歉疚，没余力感知李韩绮话里的破绽。
女人一看他不做声，心中暗暗犯嘀咕，琢磨是不是刚才哪句说得有问题。
辛自然搅和：“那咱们周末也出去玩玩吧，带上菜菜，咱开车去郊区。怎么样嘉一？”
林嘉一“嗯”了一声，又说：“好，爷爷奶奶能出去玩，我也特别高兴。”
李韩绮在心里松了口气。
一家人商量一番，决定周末去崂山。周六早晨过去，当晚住在民宿，周日下午回家。辛自然火速订了宠物友好民宿，是家庭套房，夫妻俩和林嘉一各住一间，菜菜随意。
转眼到了周六。
一大早，李韩绮自告奋勇要开车，让丈夫坐副驾，孩子和菜菜去后座，她给他们当司机。辛自然说，那他就当保姆好了。昨晚下班回家后，他去采购了零食、饮料，回到家还从柜子里翻出露营专用防潮垫，先放车里，以备不时之需。
今天两口子的心情都比较轻松。周三下午他们都请了假，去医院探望林江。老人住在四人间病房，条件还算可以。夫妻俩去的时候，刚巧赶上余珍的侄媳妇也在。侄媳妇叫张满月，是个家庭主妇，五十多岁，身材健壮，特别利索能干。她说她女儿如今在外地上大学，她在家有时间，就过来帮帮忙姑姑和姑父。
余珍告诉李韩绮和辛自然，虽然老头子化疗反应比较严重，但大夫说应该没有大碍，只需要再住院观察几天，状况稳定之后就能回家了。小两口这才放下心。他们一再对二老说，有事一定要给他们打电话。张满月快人快语，见状在旁边拍胸脯保证，说有她在，各位都放心，她能干，一个顶四个，照顾姑父绰绰有余。她的话调节了气氛，在场众人都笑了。
眼下，李韩绮按照车载导航，将车子从小区一路开到高速，再开上山路。
这时秋意渐深，山道两侧银杏红枫交错，浓艳热烈。菜菜睡得香，辛自然和林嘉一忙着看风景，李韩绮却只能凝神看路，开车上山的难度多少比日常驾驶大些。还好女人的车技不错，比辛自然强，毕竟她驾龄长。她边开车边想，要不是见到林江状态好转，她根本没心情拖家带口出来。
后座上，林嘉一从背包里拿出switch，打开来玩。菜菜戴着项圈，项圈连着车内专用狗绳，拴在车座上。狗子凑过来闻闻林嘉一手里的机器，觉得没兴趣，又趴下歇着了。
辛自然看见林嘉一打游戏，还挺高兴：“你在玩什么？”
林嘉一回答说是空洞骑士，还补充一句：“人不能只会学习不会玩，那样时间长了就呆了。”
“哎？这不像是你说的话！”辛自然开玩笑。
“任冰怡说的。”男孩回答，脸上微微发热。
男人哈哈大笑：“她说的啊？这就符合人设了。”
这时候，辛自然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在菜店，任母曾拜托他打听烹饪学校中外合办班的消息。他早已找同事吴强问过。吴强的姨父就是烹饪学校的教务处副主任。
当时吴强说回头给信儿，过了两三天，他发了一份招生简章pdf给辛自然。他姨夫说，这个班总归比普通班贵点，一年生活费加学费得两万出头，所以每年都招不满。孩子想去的话，只要分数够，放心报名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