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
欠债
身心俱疲地回到客栈,放下书箱,我也顾不得洗漱了,直接平倒在硬床上,就酣睡了一觉。
这次院试的题目,父亲曾点拨过我类似的文章,总体写下来,我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
等待放榜的这几天,我算了算余下的钱数,想着中了秀才以后,最好能与邻里的生员们一同归家。
路上也不用快,一匹马和吃食花不仅不了多少钱,还能联络一下同乡情谊,更甚者,若能认识一两个同去乡试的伙伴,岂不美哉。
思及此,喜上眉梢。我拨出了大多的钱币,先与考完同住店的考生们一起喝了酒、吃了菜,拜会了几位有名声的大贤,还都送去了一份薄利……
可是……
可惜……
院试放榜,我的名字并未入列。
得知结果,我的脑袋混沌一片,余钱已不多,就算我羞愧难当想在外久留,也无此项可选。只得买了匹便宜的马,灰溜溜地打包回府。
山高路远,我的马术也实在不精,颠簸半里路,便要休整一炷香。就这样走走停停、风餐露宿地回了乡里,迎来的却只有一座新盖的坟头,以及一块还没刻字的墓碑……
……
家中积蓄微薄,父亲生了咳症以后,身体时好时坏,学堂收下的孩子也就一年比一年少,直到去年,父亲也不得不关闭私塾,卧榻养病。
今年的童试我本打算放弃,可是父亲不肯,只说自己已全好了,不过咳症而已,让我放心去考。
近两三年里,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望着父亲愈发佝偻瘦骨的身体,对于功名利禄的野心却在摇摆不定中一步步放大。
我是想父亲见我有所成就的……
至少,能考取个功名……
可当我望着坟头前的无字碑时,我心中的悔恨比杀了我还痛苦难挡。
我不该去的……
或许,我其实应该早些回来。
如若不是我骄傲自大,认定了自己会考上秀才,又怎么会挥霍最后的余钱,耽误了回家的进程?
我跪在父母的坟前哭到没了眼泪。
浑浑噩噩中回了家,才发现家中的门锁早被人给换了。
邻着向西两家的门口处,有人听见了我发出的动静,提了灯笼过来寻我。
我侧身一瞧,连忙退避行礼。
原来是巷头开客栈的刘家母女。
她俩笑盈盈地同我讲了父亲去世前后的来龙去脉——说是信寄出前,他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突然一个清晨,人才开始不行的。起初是发高烧说浑话,清醒时便求着旁人赶紧把信寄了出去。
这话听得我心里一惊,望着她俩的表情,心中又是一骇。
她俩接着一唱一和。
都是邻里乡里,她们家里算是有积蓄的,便主动揽下了请医拿药的各项杂事,为了吊着最后一口气父子相见,便请得都是名医、拿得都是好药。可惜儿子终究是回来晚了,她家里又多垫了棺材板和丧葬的钱,只是还未请工匠刻下碑上的字……
说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母女二人把我请到客栈里,盘盘珠算一合计,竟要了父亲两年挣来的束修钱数。
没钱?
好办,好办。
家中的宅子先抵押出来,她家的客栈又缺伙计,直接签了工契,钱够人走。若是不想坟前碑上无名无姓,只需她们同官老爷明说,将门锁打开,取了地契交于她们,便可再借出一笔钱来助人尽孝。
我心中火冒三丈,大觉不妥。
可清早去官府通报,王家母女有凭有据,官家也言之凿凿,放下话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我有意拖欠,大可先去牢中尝尝刑法。
临出衙门前,刘家母女先脚/交上银钱,后脚就收到了我家的房契。衙役陪同开了我家门锁,一把钝刀又催着我把地契交给了刘家。
之后便是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我捧着借来的几块零星碎银,眼里死死盯着家门上的新锁,心中的悔痛全成了憎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