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所向
人心所向
傅宁说了不醉不归,她说到做到,醉了个彻底,根本回不去。奚九酒无法,只能把她安置在九馆住下,楼下却又来了人。
“奚行首。”曹识穿的很是郑重,不仅带上了一儿一女曹染曹织,还有一位年纪和他相仿的女子,奚九酒以前都没见过。
奚九酒拱手和他见过礼:“曹行首这是……”
以前曹识可没来九馆吃过饭。
“贱内今日过生辰,她平日在家操劳,今日总得让她歇歇,便想在九馆给她摆个生辰宴,就我们一家子,没外人。”曹识搓了搓手,“都说九馆文采风流,墙上挂着的《雕梅歌》,九馆里卖的梅雕酒,好多文人隔得好远都要来看看,我们一家都认不得几个字,也就勉强看看账簿而已,现在把儿女都带来,受受熏陶,也免得日后跟我们一样粗鄙让人笑话。”
奚九酒得问清楚:“我九馆如今门庭冷落,曹行首居然还敢拖家带口地来?”
曹识沉默片刻,苦笑:“奚娘子,要是以前我们未必敢登门。”
士农工商,阶级有别,以往奚九酒这里来往的不是世家公子就是贬谪贤臣,他们都是商贾出身,怕惹了厌烦,也怕遭了欺辱,等闲不敢登门。至于价格高低,倒还是其次,时人若是家有余粮,攒上一年半载下一顿馆子开一次眼界,也不是没有的事。
“只是奚娘子别嫌弃我们商贾人家,污了你宝地。”
“怎么会呢,你我都是一般样人,哪来的谁高谁低?”奚九酒把人往屋里引,“既然曹行首来了那便好生尝尝我们九馆的手艺。”
奚九酒不知道曹识的妻子是不是真的过生日,但他今次来的诚意是真的。
曹识未必知道那么多世家对奚九酒杀之而后快,但总该模糊知道,奚九酒得罪了不少人,如今靠山走了,旁人怕被报复故而九馆门庭冷落。
他只是惦记着自倾城送的那盒手药,让他的儿子能继承他的家业顶门立户,不用在他做不好的缫丝扎染徒耗光阴,他就来帮着壮壮人气。
九馆虽然以酒闻名,餐食名声似乎不盛,但其实以她们能做豆百作的功底,有洛阳太平别院带出来的吃食做法,食物水平却非岭南本地能比,吃食也是岭南第一流。
也不知是不是曹识带了头,之后九馆少了吟风弄月的文人,倒是多了不少商贾人家拖家带口得来宴饮。
或是叫了跑腿登门来用食盒把吃食做好带回去。
隔壁生药铺子的许掌柜,西市红糖铺子的林掌柜,窑厂的胡掌柜,旧日广州都督府的刑户书,甚至奚九酒还看到了东市附近孀居的姓董的寡妇,连叫了三天的食盒。
原以为都是趋利而来的人缘也会避害而散,如今却厨下烟火不绝。
奚九酒使人探问为何此时雪中送炭,原因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你给我们带来的生意,我们都记着呢。”
阿那多的生意奚九酒占了大头,可他带来了更大规模的商船,自然也带来了更多的生意,这一笔买卖,很多人都把恩情记在了奚九酒头上。
“我是岭南本地人,世世代代住在岭南,当年之所以背井离乡跑到这广州城里来做生意,不就是因为种地种不下去了吗?现在好了,修了水渠,子子孙孙都能指着那方土地有了个指望。”
这是谢奚九酒修筑水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
“奚娘子的黎明村给了我们一条活路,救命之恩都能忘,那还是人吗?”
这是黎明村出来的工匠,凑了人头攒了钱也要来点上一桌的。
隔了三四日,攒竹拿了账簿来,整整神情,把一张纸条压在最下面,才来敲了奚九酒的门:“九酒,盘账了。”
奚九酒盖上面前的自陈书,接过账簿一看,也是十分惊讶:“没亏钱啊?”
“九馆倒也撑住了。豆百作对的是升斗小民,大多也不晓得世家看你不顺眼,生意一如既往,不兴不衰,大抵是过年让人知晓了这是好吃食,生意比年前还好些,是个能长久做下去的好活计。”
“糖霜铺子便不用我说了,近来风向好,各国海商陆陆续续来了又走,挣得银钱都够撑着你修水渠了。”
九馆收支自持,豆百作唯有兴盛,但没了九馆这个销金窟,哪来进项能让奚九酒继续养着那五百多尚且还在劳动改造的姑娘?
在账簿里找到的答案:“那自倾城的生意怎么这么好?”
这生意比年前还好,这是广州的姑娘都来自倾城买胭脂了吗?
“姑娘们说……奚娘子既然以前是洛阳花魁,那这自倾城的胭脂必然是真正两都时兴的款式,她们在岭南,换了别处买也买不到啊。”
她们用的是胭脂,和人有什么关系?
便是要计较,都是女子的作坊出来的胭脂总比臭男人做得好吧?
“实际上呢?”
攒竹叹了口气:“大抵是将你看做生路了吧。”
广州城里遭遇家暴的又何止昔日的柳柳翠娘?
奚九酒昔日为她们出头,当堂击鼓,刑杀恶夫,那些女子们便将她当做一个象征,当做一个念想,心中总是不由自主得期盼,也不由自主得亲近,哪怕听说最近奚九酒因为当街虐打了陈家子而被世家所厌弃,心中充斥的不是排斥,而是微妙的敬仰和向往。
如果自己能有那个勇气,该有多好啊!
奚九酒沉默着,眼神仿佛能透过桌上的账簿看到下面的文书。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奚九酒自幼见世间晦暗,却没想到从头再来一回,却在此时此刻见遍人心炽热。
她幼生江南,旅居洛阳,半生漂泊,却从不懂何谓近乡情怯,读不懂思乡诗。因为她心中从未有何处可为家乡。
但此时此刻,在九馆送出去的一个个食盒,自倾城售出的一盒盒胭脂里,奚九酒却心生眷恋柔软,如有家乡之感,岭南父老如此爱戴,何以报之?
唯有不让岭南落入韦兴手中,再现昔日五州灾荒的惨状!
韦兴虽然出身世家,却也好钱财,更目中无人,视黔首百姓如牛马,搜刮起来那是地平三寸,天高三尺。
到时候她们,还买得起胭脂吗?
“攒竹,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吧?”
攒竹默默递过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