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民伞
万民伞
薛默依着以往行军时的习惯,和吏员交接完公务便要离开,再没告诉别人。
结果吏员只得在送行时匆匆拿上备下的礼物,秦思临时腾出一辆车都差点没装下。
他也是第一次从事地方官员,以往岭南境内没有职位高到可以让他亲自相送的人,人情往来都是秦思打理,对着这一幕倒也是新奇。
可在吏员“一路顺风”的告别声中,薛默还没出门就得知门口已经聚满了百姓。
“不是说莫要声张吗?”薛默皱眉,他赶时间。
“使君,那也得瞒得住啊!”秦思苦笑,“自打知道使君要卸任,满城百姓都在留意着,说要送使君一程,便是再隐蔽,又如何躲得过全城百姓的眼睛呢?”
一大家子人出行,打前哨的,装行李的,押车的护卫的,广州都督府门前早早卸了门槛,车队排成长龙,根本低调不了。
“罢了,走吧。”薛默也没责怪,反正他自认为官一任,不说是造福一方也是问心无愧,百姓总不能是堵门来扔石子儿的。
再说了,还有护卫呢,千军万马都能护着他闯过去,何况这区区百姓围城?
他们总不至于是真的要来砍死他。
薛默给自己壮了壮胆,命手下打开大门。
“吱呀——”
门外面,已经密密麻麻得站满了来送行的百姓。
年迈的老妪往嬷嬷手里塞蒸饼,年长的老叟在护卫怀中送浊酒,在岭南安家的退役府兵带着家人来磕头,团团脸的少年从怀里拿出尚且温热的鸡蛋塞进仆役手中,小辫子上扎着红头绳的女童仰着脸把一把糖块捧在丫鬟面前,眨巴着眼睛让姐姐收下。
护卫和丫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他们记得薛默的命令,不得拿百姓一针一线,这要是被塞进手里,他们是要给钱的。
他们月例微薄,给多了找不开,给少了要挨揍,万分纠结。
薛默命左右打开府门,亲自迎了出去:“各位父老乡亲,何事登临我广州都督府?”
“薛使君,薛使君出来了!”
“薛使君不要走!”
“我们来送送薛使君。”
七嘴八舌声浪猛然爆发开来,百姓的热情从门前的护卫丫鬟转移到薛默的身上。
曹识从人群里挤出来:“使君,这是我家最好的布匹,使君带上吧。”
“把腌菜带上吧!”
“带上果子,路上吃,路上吃。”
薛默见着此情此景,面酣耳热,如饮烈酒,醺醺然,飘飘然,胸口火热,头脑发沸。
大丈夫当如是也!
此时此刻,薛默感觉曾经所有的案牍劳形,克己复礼,都值了!
都值了!!!
金钱美女,锦衣华服,那些俗物享受,又怎么比得上此刻百姓的信任感激的眼神??
此种情烈,于薛默而言,不逊于封侯拜相,朝野之上挥斥方遒!
“各位,这清早的是来做什么呢?快回去的,东西带回去,自己吃,啊。”可薛默知道这些对他来说平常的用物却已经是这些百姓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不知道要从牙缝里攒多久才能省下这么一样物事。
他不缺这些东西,但他们很缺。
薛默指着密密麻麻的车马队:“你们看,车都满了,装不下了。”
“使君就每个拿一个吧,好歹算是全了百姓的心意。”
奚九酒抱着火红的万民伞排开众人,上前劝慰道。
“好,就拿一个。”薛默也是眼眶通红,不知该如何回应。
“使君,都带上吧,这蒸饼是我早上刚做的,还热着呢,带到路上吃。”年长的老妪捧着篮子,眼角不断渗出浑浊泪水。
薛默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使君还要赶路呢,多了带不过去,一个够了,一个够了,谢谢大娘。”奚九酒帮忙安抚了大娘。
薛默在篮子最上层拿出一个炊饼狠狠咬了一口:“我接了,很好吃,谢谢大娘,剩下的拿回去吧,真的带不去了。”
丫鬟仆役拿了篮子,一块蒸饼,一个鸡蛋,一颗糖块,篮子很快就装满了,沉甸甸捧在手里,压在心上,沉的他们眼角都冒出了泪花。
官声离任后,民意闲谈中。
虽然大部分百姓都不知道顶上的大官是什么模样,但那是不是个好官,他们心里门清。
薛默在岭南六年,吏员不敢横征暴敛,世家不敢巧取豪夺,军官不敢娇纵生事,山贼匪徒枭首城门,往来商贸越发繁荣。
虽然有天灾人祸,虽然是穷山恶水,虽然还有蛮寇搅扰,虽然还有阴影滋生,但岭南的人口一日日多起来,岭南人碗里的粮一日日多起来,海边的帆船接天连碧,市集的胡人与日俱增。
比他来之前的日子好。
他是个好官。
薛默看向奚九酒:“我急着赶路,何必弄这套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