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真相(三)
如此真相(三)
奚九酒被请到里间看账簿,横看竖看,字里行间都透出四个字:供不应求。
工坊里产出来的糖霜几乎每天都是开一瓮卖一瓮,卖完就得关铺子,晚上一时一刻都得被堵门催促。以至于别家都是食不过午,而糖霜铺子却恨不得午后才开门,就为了让上门的车马别堵了大陆。
“这生意居然这么好?”洛阳卖糖霜都没这么兴隆。
陶桃笑得满面桃花,糖霜铺子每日都是日进斗金,她能分不少钱:“正是年边呢,谁家不要过年?这时节最舍得用些好东西。”
糖霜制法最早是从大食传入,经过大唐的能工巧匠改进,朝中工部都留了秘籍和卷宗,对世家大族来说并不算秘密,他们要用糖族中自有工坊,用不着到外头去买。
而在岭南,这可是独家生意。
奚九酒把账簿给攒竹让她清算,自己问陶桃:“可是胡商一年来就两季,他们可等不住,明年他们来时的货可备足了?”
“工坊的事我也打听过,娘子放心,最近人多好干活,备下不少货物,我还怕卖不掉呢,不过糖霜经得住放,料来无妨。”
最近糖坊的人手的确是过于充裕。
毕竟留在工坊的姑娘们是来劳动改造的,自然都是要劳动的。
奚九酒看着陶桃,忽然心中一动:“桃娘,你去看过你娘吗?”
年前祭祖,是惯例,尤其是今年是陶大嫂过世之后第一个新年,更要操办。
陶桃手上动作一停,接着续上:“去看过了,娘子选的地方挺好,清静。”
奚九酒苦笑一声,选墓地么,她还挺专业的。
陶桃若无其事的笑着:“娘子放心,我不伤心,娘如果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也会为我高兴的。”
奚九酒知道她不是不伤心,只是苦出身的人为生计所迫得习惯了,连悲喜都格外淡漠。
陶桃悄悄掌心:“前两天我还遇到了我村里的人。”
奚九酒以为她要用“她若是留在村里定然过不成现在的日子”来安慰她,刚要捧场:“哦?怎么说?”
陶桃笑出灿烂的八颗牙:“我去番禺县衙交了状子,把贪墨我家田地吃绝户的宗族给告了。”
奚九酒:啊???
这年月,被吃绝户的孤儿寡母多了,敢去告宗族的,陶桃说不定是番禺县头一个!
“我之前遇到过李少府,问过他了。少府说了,男丁过世,生前未立遗嘱的,遗产应由在世父母、妻子和子女分配,若绝嗣,应上报官府处理,宗族不得私下瓜分。兄弟宗族若是谋夺田产吃绝户,当判流刑。伯父和族中以我父绝嗣为名,瓜分田亩,已经是犯了律法。”
朝中打压世家士族,自然不会放任乡党横行,壮大宗族势力,再滋生出一堆地方豪强来谋求成为世家新贵,壮大士族,吃绝户便是一个绝好的挑拨宗族切入点,有人得利,便有人兔死狐悲,缴回来的田产还可以重新分配给外来流民,避免一家独大。
“可他们,不是说你的身世……”
当初陶桃母女被赶出来的借口便是怀疑陶桃不是陶家孩子,可这偏偏是如今无法证明的,如果他们故技重施又如何?
“我是不是姓陶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是姓陶的就是犯了私吞田亩的罪。”陶桃都差点吹口哨,“少府说了,至少接下来三年,他们都别想在家过年,以后还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了。”
陶桃不在乎那两亩薄田归不归她,反正她也不可能回去种地,那二十亩永业田要租也只能租给住在附近的村里人,能不能收回租子都是个问题。
她想要田地,自己有能耐攒钱买,这地她可以不要,她就想要把那些为了吃绝户把她们孤儿寡母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畜生们全都尝尝她们当年吃过的苦!
奚九酒看她开心,也不自觉得跟着笑。
“少府说,我这个案子是定然是要坐实的。”
李崧需要拿这个案子作为案例,打压境内的吃绝户之风。他开了头,又有薛默支持,很快再有类似的案子,县令判案时就有了参考,以免百姓求告无门。
陶桃的笑都要从脸上溢出来了,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娘子,听说流徙的路上要带着脚链重枷,只能背个小包袱,那吃不饱穿不暖的,一定很难吧?他们过得惨,我就放心了。”
攒竹失笑:“你倒是真不怕别人说你凶恶刻薄。”
奚九酒不赞同:“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冲动激进些,老天爷都会原谅的。”
“陶娘子,番禺县蓝县令府上要糖霜十斤,没货了!”门外忽然传来嚷嚷着补货,“还有南海县……”
“行了行了!马上来!”陶桃一边喊着马上来,一边又碍于东家来巡店走不了,那眼神欲言又止的,让她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嫌弃。
奚九酒和攒竹多有眼色的人:“我们马上走,用不着这么看我们。”
陶桃迫不及待地把她们送走:“娘子慢走,等铺子里闲些再来啊!”
“你这是叫我们以后都别来了。”
等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的人更多了。
“马车过不来了哎。”攒竹扇了扇风,“豆百作也不远,不如我们走过去吧。”
豆腐作坊的铺子名叫豆百作,依旧是大排长龙。
奚九酒看着人潮汹涌都心生退意,只想躲得远远得不想往里挤:“这么多人呢?”
出来的人手里都提着嫩豆腐,走路都小心着,还得担心进不进得去。
攒竹扇了扇风,明明是寒冬天气,却给她热出了一身汗:“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总得卖点新鲜吃食回去,毕竟日子总是要过的,豆腐是平常人家很少能尝到的细嫩口感,价格又不贵,听说能涨力气,故而门庭若市。
人多到店铺都挤不下,门边摆了个档口,有个姑娘站在里头包豆腐。
“那就是豆腐西施!”耳边满是排队人群的絮语嘈杂,这一句依旧以其猥琐一枝独秀,闯进她们耳中,“长的可真白嫩。”
“以前那都是青楼里出来的,一个比一个带劲儿,不卖身子,改卖豆腐了,嘿嘿嘿……”那人眼看着拍到了豆腐档口前,“豆腐西施,卖豆腐不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