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纹玉佩
龙纹玉佩
又是一年凛冬,大雪纷飞,周瑾自马车上一跃而下的第一件事,便是原地蹦哒了两下,好让双足温暖起来。
“见鬼了。”她低咒,随即想到另外一件事,便对身边护卫流朱说道:“今年尤其冷,明儿个你记得吩咐金武他们,巡逻的时候不要嫌麻烦,多跑两趟,看看大家棚里的菜蔬长势如何,还有,再遇上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做事不分轻重的,都给我赶回家去,不用留情。”
“知道的,姑娘。”流朱含笑:“您放心,打从上回要钱不要命的李老汉为了那批菜蔬,直接睡在大棚里,大病一场,险些没命之后,再没有人敢如此了。”
“怕的就是有人自作聪明。”周瑾头疼地说:“我再没有见过比他们更死脑筋的人了,钱财和性命比起来到底哪个重要?每次跟他们说的时候,嘴上都应得好好的,转过身去越是不让他们做什么,他们越是起劲。”
真真是北境人无疑。
“那是从前的事了,打从他们知道姑娘能耐大,又是真心为他们好之后,可再不敢对您阳奉阴违了。姑娘,还是老规矩,先沐浴可好?”
前头健步如飞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向某处。
她后知后觉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厅门外的角落不知何时站了一人,身形在这遍地都是壮汉的北境称不上出色,却自有一股风流。摇曳的淡黄灯笼映照着地上白雪,也映出那人一张含笑的俊秀脸庞。
“赵……”
她刚认出来人,正要行礼,忽见面前的姑娘提起裙摆,跑向那人。
宽大而厚重的毛氅下摆随着奔跑的动作轻轻荡漾,周瑾像只长了翅膀又雀跃的小鹿,欢快地投入那人张开的怀抱中。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等多久了?”
赵廷微笑着抱着人,面对连珠炮似的提问,有些无奈,却耐心地回答:“午后来的,知道你公务繁忙,我特意让人不告诉你的。走,进去说话。”
外头实在是冷,周瑾便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进了正厅,这里的房子是她按照祖父所教,特意建了地龙,此时烧得正旺,便是寒冬腊月里也入春日般温暖。
一进门,周瑾便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迫不及待将身上笨重且沾满风雪的披风毛氅解下。
赵廷极其自然地接过,抖了抖,铺到一旁的屏风上,又回身倒了一杯热奶茶,亲自端给周瑾,趁她喝着暖身子的时候,行至身后,为她卸去头冠,三千青丝如瀑般散落,他拿来一方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被雪花打湿的鬓角。
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身旁流朱愣了又愣,最终极有眼色地选择了告退:“姑娘,我到小厨房,看看您的热汤好了没。”
话落便离开,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有情人。
周瑾嘴角扬起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回身抓起赵廷的手不放,放柔了语气:“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该在长岭就任,为何会在此?”
赵廷也没打算卖关子,就着她的动作来到她身边坐下,轻声回答:“我奉命,来接你回长安。”
周瑾一愣。
打从两年前参加科举并拔得头筹之后,如今的赵廷也是长岭一方知县,身居正七品,地位与她相同,再不是先前那位在她手下,为她鞍前马后的年轻管事了。
天底下能命令他离开职守之处,甚至能接她回长安城的人……
周瑾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如擂鼓,双眼却慢慢亮了起来:“难道……”
赵廷也是难掩喜色,重重点了下头,一字一句道:“蔡长平,输了。”
“她与高丽质子走了?”周瑾面上一喜,连忙追问。
赵廷却摇头,带着一丝不忍:“她与蔡家,同归于尽了。”
周瑾愣住:“怎么回事?”
“蔡泉大限将至,濒死之际下了最后一招狠棋,他命人去杀李士,也就是高丽世子。”
“这个我知道。”周瑾说,她身在北境,离长安还有千里之遥,但发生在蔡家的所有事,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要是连这点情报都得不到,她也没有资格加入这场战局。
“所以,我才先一步把消息透露给了蔡长平。”
还给她安排了一条绝佳的私奔路线。
“可惜她知道得还是晚了。”赵廷解释:“等她赶到,李士已死。高丽虽是小国,但附庸我大越最久,多年来也算听话。居我大越的上百世子中,除开交织世子之外,最得圣心的便是李士,何况高丽王年前病重,年初时便上书,求放其归国继承王位。如今……他在我大越出了事,后续麻烦不少,陛下自是震怒。至于蔡长平……出乎所有人意料,她到了长安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蔡家多年来豢养暗卫,恶意拖欠国库税银,与蔡家二郎三郎,也就是她二叔三叔两房人犯下的种种罪行,其中包括□□侍女,恶意扣留三代后可脱籍从良者,甚至手上还有好几条人命官司的事,连带着人证物证一起,统统交给了大理寺,当然还有,蔡泉遣凶杀害李士的罪名。”
周瑾震惊。“她疯了?”
这些罪名一旦坐实,蔡家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或许是吧。”赵廷轻叹着说:“想不到蔡家内里如此污浊不堪,也不知这些事情,陛下是否知晓,要是她老人家早就知道的话……蔡长平根本无望继位。”
周瑾沉默良久,忽然问:“你这次来,是陛下的意思?”
“不错。”想到此行目的,赵廷喜上眉梢:“是陛下的密旨,她让我接你回长安。”
大理寺的速度很快,何况蔡长平还送上如山般的铁证,因此蔡家很快被抄,全家都被下狱。蔡长平虽为举报者,却也是蔡家的一分子,何况大越律规定,官员外放期间无召不得擅离职守,蔡长平身为一方县令,不论因为什么缘故回到长安城,都是条重罪。
“蔡家人被关押在牢里的时候,蔡泉含恨而终,蔡家的老二老三暴怒而起,将蔡长平打成重伤。虽然狱卒及时赶到将人救了下来,可在送往太医院救治的路上,蔡长平用一把匕首,偷偷了结了自己。”
蔡长平既然身亡,自然便退出了储君之争。
周瑾低着头,却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一般高兴。
“她根本不想争。”她说:“蔡长平,她其实根本不想要那张龙椅,一直以来,她只是想让身边的人都高兴,都满意,才硬着头皮上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真正明白了陛下当初模糊不清的态度。
她一直把这场争斗称作游戏,但天底下哪有结局这般凶险的游戏?轻则一人丧命,重则全家沦为阶下囚,刀下鬼。
皇位之争向来残酷,且牵涉极广。
要想成为最后的赢家,除了要有过人的胆识,出色的才能,也必须心无旁骛,心志坚定。
要有一腔无论他人如何,自己都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孤勇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