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皇权
慈悲皇权
顺宁十八年,女皇哓喻天下,严禁世人贩卖子女,就是亲生父母也不行。
人要是活不下去,可以自卖其身。但家中子女,在其十五岁成年以前,是属于大越,属于她这位君王的。任何人,不论是买方还是卖方,胆敢交易孩子,就等同侵占大越国家府库,是为国贼,当处极刑。
“敢问陛下。”一名老臣在大殿上提出疑虑:“要是一对夫妻家中上有老迈双亲,下有五六个孩童,走投无路之下,自卖其身,那家中一家老小又该如何过活?”
“朕的慈幼月银已增至每月十五文。”钟离婉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照爱卿所说,这户人家便是什么都不做,每月也可从朝廷得七十五文,甚至九十文。自从朝廷收粮,全面掌控粮仓以来,向来将粮价压到最低,三至五文便得一斗,如遇丰年,两文便得一斗。壮年人一月才食一石,孩童不过半数,就算最高价五文一斗的米,朕姑且算他们手持九十五文,只能买到两石米,一家人暂且节衣缩食,也不是不能度过难关。灾年里,朕难道还会置他们于不顾?如在丰年中,为何这家父母长辈不去开荒劳作,以求果腹?天工阁新研制的良种,亩产千斤,在江南甚至能一年两收。早在五年前,朕便下青苗法,许百姓以最低利,与朝廷借粮种,待丰收后再清账。此法推行的第一年年底,各府回书都说,此法甚好,救活百姓无数。怎么旁人能凭此法丰衣足食,偏这些人就穷困潦倒,忍饥受饿,走投无路以至于要卖儿卖女,以求活命呢?”
“这……”老臣迟疑片刻,又问:“世事难料,万一……”
钟离婉柳眉一扬,气势全开:“若真养不起,不如把孩子卖给朕。将孩子送往慈幼堂,由朝廷抚养他们长大。如此,爱卿可觉得还有哪里不妥?”
老臣心下一惊,打起了退堂鼓:“陛下说得极是,是微臣考虑不周。陛下爱民如子,果为千载难逢之明君。”
见他还算识时务,钟离婉扬手一挥,宽宏大量地放了他一马。“可还有其他异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帐都叫她算得明明白白了,道理和慈悲都叫她占尽了,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圣明。”
众臣纷纷表态。
于是新法令很快被落实,普天之下,大越国土之内的所有百姓,皆要切实而行。
……
“放开我妹妹!”
少年回到家中,便看到叫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年迈的祖母正抱着哭喊个不停的妹妹,不顾父母阻拦往外跑,嘴里还嚷着:“不过是个赔钱货,看在每月十五文钱的份上,本还想养着这些年,等她大了些,长开了,也能卖个好价钱,没成想陛下越来越糊涂,竟然还要办什么女学,让女娃娃也跟着去读书识字?那家里的活谁来做?还指望我们这些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东西不成?松开,我与县城里来的贵人说好了,二两银子把这丫头卖给他们,不比每月十五文来得快?”
结果还没走出门口,就遇上了少年,她本来没放在心上,不过七岁大的小娃娃,还能反了天去?
没成想,死孩子一上来就用吃奶的劲扯住她的衣角,力气大得惊人。
“松开!不然我让你爹打死你!”
“不放!你这是犯法的知道吗,这个月的官报上说,陛下说我们在十五岁以前,只属于她和朝廷,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将我们当货物一样买卖,违令者视同国贼,当处以极刑,也就是千刀万剐!”
最后一句话,他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的。
老婆子踹人的动作倏地一停,随后更是勃然大怒:“好你个三郎,到学堂去念了两年书,如今连大话都会说了?你当你奶奶我大字不识,就是个蠢的,能轻易被你唬住?滚开!我今儿非卖了这小赔钱货不可!”
说完她更用力地踹人。
身旁儿媳妇嗷地一声冲上前,护住儿子的同时,也扯住了她的衣摆:“娘,三郎可是家里最出息的孩子,你要是把他踹坏了,以后可怎么读书考功名,怎么当秀才公,举人老爷给你长脸?”
这句话分量分外地足,老婆子的动作顿时放轻缓了。
“也就是看在他读书有些天分的份上,我才容你这个只开怀过一次的赔钱货到今天!”骂骂咧咧地完了,她又吩咐:“赶紧把他给我拉开,耽误了交货的时辰,贵人发了火,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女人于是眼含热泪地示意儿子赶紧松手,至于婆母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她别过脸,不敢多瞧上一眼。
“娘,我说的是真的!”少年气急败坏地解释:“今天刚出的官报,就张贴在学堂门口的告示板上,所有人都看得见,怎么能是我胡诌的?你们自己亲眼去看看不就行了?祖母,万一是真的,这可是千刀万剐的大罪,到时侯官府的人捉了你去,谁都救不了你。”
老婆子被他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得心里直打鼓,一旁的女人也是半信半疑:“真的?”
“如有半句虚言,便让我和妹妹一起终身为奴,断子绝孙,死后不得轮回,永不超生!”
在场的两个女人都被他的誓词吓了一大跳:“三郎!”
“要死了你这臭小子!赶紧呸掉!”
少年眼中只有祖母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妹妹:“祖母,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些誓言再毒,也应验不到我身上。”
老婆子心中天平逐渐倾斜。
最终,她将孩子放了下来,快步走出门去,却把大门自外锁了起来。
“老娘亲自去看看,到底是真是假。要是假的,仔细你们的皮!”
四岁大的小姑娘甫一得到自由,便扑到少年郎的怀里。“哥哥……”
少年也一脸后怕地拥紧,将人整个抱起,不顾身旁母亲欲言又止的目光,进了自己的‘书房’。
作为家中唯一有读书天分的男丁,这是他在拥挤狭窄的家中,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为了不被打扰,还配了屋内的锁。
此刻,少年就毫不客气地把门用锁锁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小姑娘的心彻底安定下来,扑到哥哥怀中,将所有的委屈与恐惧统统借由哭声宣泄了出来。
“珍珍好害怕,珍珍不要被卖掉,哥哥,珍珍会吃很少饭的,不要卖掉我。”
少年眼中全是疼惜,也有对外头那些冷漠无情的所谓家人的愤怒:“珍珍放心,哥哥在,我绝不会让人把你带走。”
小姑娘抽泣着问:“可是……”
哥哥也还是个孩子。
还自幼体弱多病,力气甚至没有比他小一岁的四哥哥大,就好像刚才,差点就被奶奶踹死了。
感受到小姑娘的不安,少年用力地的抱了她一下,然后说:“你忘了我刚才在外面说的了?陛下谕旨,以后家里再也没有人可以卖掉咱们了,婶婶不行,奶奶不行,爹娘更不行。谁要是敢,我就到官府去告他,让府兵把他们都抓起来,按律重惩!你也见过府兵的,他们个个人高马大,比二叔块头还大,手里还有长刀,世上没有坏人不怕他们。”
小姑娘止住哭泣,露出懵懂的大眼睛:“他们真的会来保护珍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