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声劝谏
柔声劝谏
自信狂妄地说完那句话后,钟离婉回头,眼中满满的野心已经退回了它一向蛰伏的角落。
她神色温柔地看着彻底呆住了的两人,轻问:“两位师长,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最终,周文与汤法俱是一脸飘忽离开的。
二人挥手遣退带路的内侍,并肩慢行,大半路上都默默无言。
直到宫门近在眼前,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的座驾,汤法才停下脚步。
周文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身边人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回首与其相望。
“子涵,陛下所言,你有何感想?”汤法直截了当地问。
周文一愣。
女帝方才一番话的意思,便是放在他曾经的时代,都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的。
可仔细一想,又有其道理。
她无疑有不输男儿的胸襟手腕,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治国之才,更对权力有着十分强烈的渴望。
如此君主,要她抛下苦心经营多年,逐渐明朗的局面,去成婚生子……
若她本人也有这意愿便罢了,可眼下,她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她不愿。
他们若继续用大义,用千百年来一贯的浅规矩去强迫她,对她着实不公。
周文倏然一叹:“是我们错了。我们既然心甘情愿奉她为主,也承认她的才华与能力,那我们就该为她除去,这世道,因她是个女人而加诸在她身上的框框条条才是。而非帮着这世道去束缚她。”
“在其位,谋其政。她先是咱们的陛下,后才是个女人。她要以天下为先,以江山为重,我等身为臣下,就该因,得遇如此明君而高兴。更该全心全意辅佐。”
“陛下有句话说得很是,她要是生作男儿身,遇上今日之事,我们还会拼死阻拦吗?倘若不会,那为何要因她是女儿身,便大惊小怪呢?”
“汤老,我们做臣子的,事一国一君便当尽心尽力。既然陛下圣心已定,我们支持就是。至于子嗣……”
周文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孩子资质过人,有明君之相,能担得起咱们这多年来打拼下来的一切。不是亲生的又何妨,总归是钟离氏的血脉。”
汤法怔怔地看了他半晌,不由得想。
是他老了吗?
女帝那番言论,颠覆了他几十年来,习以为常的一切。
他下意识觉得这是错的,可女帝最后说的那句,要凭能力与所有帝王一较高下的豪言壮语,又激起了他一腔豪情。
他是想支持的,可理智告诉他,一国之传承为重中之重;
若无传人,便是创下了史无前例的盛世又如何?或许能挣千古之名,可自己年华老去,入土以后,却连一祭奠的子孙也无。
岂非一场空?
汤法也跟着叹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拱拱手与其道别,上了自家车驾。
周文站在原地目送其远去后,又回头,无言望了眼巍峨宫阙,也跟着走了。
……
汤法回到家中,将自己锁在书房中,不吃不喝,闷头想了许久。
直到晚膳时刻过后,邢兰听说了下人们转述的话后,沉吟片刻,亲自端了饭菜,未经通报,擅自进了书房。
一眼便瞧见静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汤法。
屋中甚至不曾点灯,一片昏暗。
她轻叹一声,动作略重地置好饭菜,又亲自点起烛火,自然而然地抱怨:“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个儿的身子骨,还说什么要陪我白头偕老,我这头发才白了一半,你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再这般下去,要我说,你迟早丢下我,叫我当回老寡妇。”
汤法回神,听到这话登时哭笑不得,笑骂:“胡说八道!”
邢兰轻哼一声:“难道不是?平日里你早出晚归,成日忙得不可开交,有时三餐都顾不上用。但我看你忙得一脸高兴,精神头十足,比起先帝在世时,不知快活多少倍。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不当回事。可眼下呢?饭顾不上吃,人也不想见,躲在这乌漆嘛黑的地儿,是打算来个文死谏?好对得起你这忠君爱国之名?你当自个儿还是当初的小伙子,身子骨硬实经得起折腾?多大点事,不就是梁国使臣求个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最在乎的大越要亡了呢。”
汤法一哽:“越说越不像话。谁人想死谏了,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一时忘了吃饭。你这人,上了年纪后,越来越会胡搅蛮缠了。”
他站起身,走到饭桌边,捧起饭碗,吃了起来。
邢兰依旧不服输地轻哼,却动作温柔地给他布菜。
食不言,是世家规矩。
不过等汤法吃了一半多,她又毫不犹豫地夺过他的碗筷,将剩余的饭菜收拾了。
“午膳都不曾用,晚膳不好用太多,差不多了。”
汤法一脸无奈地任她安排。
等桌子收拾好了,邢兰煮了茶,夫妻二人对坐着,她才慢悠悠地问:“说说吧,这次,你和你那心头肉似的弟子,又闹什么不愉快了?”
“哪有什么不愉快。”汤法下意识地否认,可面对妻子笑吟吟的,似乎早已知晓一切的模样,他又顿了顿,长叹一声。“就知道瞒不住你。”
他与邢兰是少年夫妻。
他最窘迫,最不得志时,因一篇文章与其结缘。
邢兰也是世家出身,家境优渥,自幼饱读诗书,生得颜色又好,又是嫡长女。
按理,本该高嫁,富贵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