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上一秒还在幻境,下一秒已重返无归,楚青霭只觉得身体剧痛,眼前发黑,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什么动作也做不得。
耳畔,陵光神君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夕岚,我一向知道你懦弱,却不知你竟会懦弱至这般地步。如此自欺欺人,作茧自缚,真是可笑至极。”
暮云闲并未接她的话,只嘶哑道,“你将他怎么了?”
“没怎么,他只是凡人之躯,受不得太虚神域的力量而已,稍作休息便好”,陵光神君不屑道,“你与其关心他,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好好想想,他这满是悲剧的一生,你要如何向他解释,身为凡人,又能如何向他补偿。”
暮云闲本就清浅的呼吸瞬间停滞,忙道,“对不起,无论是我身为夕岚时的所作所为,还是我今日带人擅闯你无归城的错误行径,所有荒唐事,皆是我一人之过,我愿意一人承担!”
“哦?”陵光神君将信将疑,“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就愿意认错了?夕岚,这可不像你啊。”
“我认,我认!”恐惧之下,暮云闲嗓子发紧,忙不迭道,“我真的认!”
陵光神君却道,“我没法信你,喝了这箴言露,再说的话,我才敢信。”
衣物簌簌声后,液体流动,暮云闲再度开口,颤声道,“流荧,杀人诛心,你已然做到了,此时此刻,我的确比上一次更加痛苦、更加害怕、更加心如刀绞。可这个人……我知道,你想要亲眼看他与我对峙,看着这个我如今最在乎的人指责我、怨恨我、咒骂我,可、可我真的已经无法承受了,就算看在母神的面子上,你送他走吧,就当为我保留,最后一点体面……”
楚青霭终于能够睁开眼睛,凌厉地看向他,可暮云闲却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陵光神君”,轻飘的嗓音再度响起,俨然已是强弩之末,一字一句道,“就算是我,求你。”
少年并未流泪,亦不曾皱眉,甚至连嗓音都不见一丝哽咽,可形单影只地站在那无边花海中,如此淡然地说着这样的话,便只剩下无尽的悲怆和落寞。
一抹不忍闪过,陵光神君起手召出离火,终于道,“好。”
灼热的火焰快速将楚青霭包裹,暮云闲眼底一片灰烬,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他,哽咽道,“楚青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往事尽现,他本以为只能看到楚青霭满是恨意的双眼,却不料,熊熊火焰中,他只看到那人动作敏捷地抓住自己的手臂,借助离火的力量,拽着他一同升空离去!
陵光神君起身便追,可早被她降服的安都若却突然暴起,破天荒地出手相助,不要命地与她缠斗在一起,让她一时竟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
世界天旋地转,周身烈火焚烧,恢弘的赤焰充斥于双眼,噼里啪啦的爆燃声不绝于耳,便连鼻腔都被炙热的空气烫得发疼,可腰间的那双手臂,却为他构筑了一个足够安全而牢固的空间,让他获得片刻宝贵的安宁。
许久,火焰寂灭,双脚落地。
月色如练,清风鸣蝉,目之所及,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草地之上,梨花似雪绽放,溪流潺潺,木屋前落满了花瓣,安静又美好。
是那片熟悉的、独属于楚青霭的梨花林。
暮云闲不敢与他对视,只能低头死死盯着地面。楚青霭亦不说话,只有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似鲠在喉。
许久,终究还是楚青霭率先开口,低声道,“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语调不急也不缓,根本听不出主人是何种情绪,暮云闲咬了咬下唇,强行抑制住抬头的冲动,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年少轻狂,自以为是……”
“啧”,楚青霭打断了他,简洁道,“那些往事我都看过了,你就不用再提了,还有呢?”
这次,倒是隐隐能听出些不耐烦了。
暮云闲于是老老实实道,“关于我的身份,我并非刻意瞒你,只是实在复杂又荒诞,我当真不知如何说起……”
“这个也不用提,你是谁,我再清楚不过”,楚青霭再次打断了他,咄咄逼人道,“还有呢?”
这次,除了不耐烦外,便连微微的愠意都听得出来了。
暮云闲却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惹得他如此生气的理由,搜肠刮肚许久,方才磕磕绊绊道,“还有,你所听到的、却又听不懂的‘系统'和“任务’,我只能告诉你,它的确存在,根植于我的身体里,控制着我的一切行动。我来到这个世界,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因为它的要求。所以,我们相遇,亦是……”
说未说完,楚青霭已突然逼近,抬手扼住了他的后颈,不让他再说下去。
暮云闲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也终于确定,此人的的确确,已十分生气了。
——因为,那双望着他时一向温柔的眼睛,此时已冰冷不堪,太过高大的身子挡在他面前,投下一片更加叫人心悸的晦暗阴影。
钳制在后颈的手又加大了些力度,强迫他仰起头,不得不直面那道审视的目光。楚青霭咬了咬后槽牙,嗓音低到沙哑,连名带姓道,“暮云闲,你当真不知我究竟在气什么?”
暮云闲只觉头皮发紧,想要逃避却又根本无路可逃,极度紧张下,只得硬着头皮道,“对不起,从接近你开始,我就是抱着欺骗你、利用你的心思,什么情话,什么关心,都是假的……”
楚青霭不悦打断他,“又错了。”
暮云闲很想回答出正确的答案,却当真没有任何思路了,慌乱之下,只能道,“……总之,我是真的错了,你无论因为什么而怨恨我,我都认。若你实在生气,可以打我骂我,甚至、甚至杀了我,我绝无怨言。”
“呼……”楚青霭长长呼出一口气,似是用尽全力方才勉强控制住怒火,死盯着他道,“暮云闲,你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不是!真的不是!”他越是如此,暮云闲心中便越是没底,只能道,“楚青霭,我并非刻意气你,而是当真是不知道自己还干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毕竟这些年,我干的错事实在太多了……你别这样看我,不信、不信的话……”
暮云闲福至心灵,献宝般将一只火红的药瓶递给他,诚恳道,“箴言露!这是流荧的箴言露,凡饮下者,只能坦诚表达!给我用箴言露,这样,你总能信了吧!”
少年目光坚定,浑身紧绷,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
楚青霭接过它,摩挲着光滑的瓶身,看着他许久,方才勾唇,似笑非笑道,“你确定?”
是个极其意味深长的笑容,暮云闲却根本顾不得琢磨它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只忙不迭点头道,“确定!”
——无论是多么糟糕的往事,无论是多么肮脏的心思,这一次,他不害怕它们暴露,只害怕自己尚还没有发现,不能及时向楚青霭道歉。
他不求他原谅,更不奢望二人还能有未来,只求,及时道歉。
两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楚青霭带着薄茧的拇指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他僵硬的后颈,眯起眼睛打量他的状态,耐心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是一切尽在在掌握中的、独属于上位者的从容。
不过数秒,暮云闲眸中便如水一般清明了。
楚青霭手上微微用力,将人揽进自己怀里,低下头去,唇若有若无滑过他的耳朵,极为缓慢、却又极为精确地问道,“阿云,抛开一切顾虑,扔掉所有前尘,只凭本心回答我,你,想不想与我永远在一起?”
……?
这是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