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当初永和帝昏迷不醒,五皇子衣不解带守在身边照顾着,朝臣们满心绝望,生怕那么个心思狭隘的皇子成为大业未来的主人,好在圣上平安度过难关,清醒后将养一段时日,便主动让贤,让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杀过的谢三登上皇位。
朝臣们对谢三的能耐本领、气度处事都十分认可,唯有一点缺憾,那就是新帝太过勤勉,终日待在养心殿,身边别说皇后了,连个知冷热的妃嫔也无,后宫冷清至极,更遑论承袭大统的子嗣。
新帝膝下无子,可是不容轻忽的大事,为江山社稷计,朝臣们纷纷上奏,求请陛下遴选秀女,充盈后宫,以往负责此事的户部尚书更是摩拳擦掌,早早便开始斟酌此次遴选秀女的条件,准备将才貌兼备、品德出众的姑娘送至新帝身边,说不准哪个便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选秀的消息传到桑宁耳中,少女面色变得格外阴沉,心里不太痛快。
将此情此景收入眼里,太后明知故问道:“宁儿,新帝此次选秀并非强制,而是各家各户自愿上报秀女名单,你恰好适龄,可要告知侯府把你的名字报到户部官吏手中?”
“不必如此。”桑宁手里拿着镊子,腿上放着竹篮,将小火烘干的花苞一粒粒夹到荷包内,一缕缕浅淡的梅香萦绕鼻前,夹杂着清冽的龙脑香,回味悠长。
太后眉头微拧,忍不住问:“怎么,你不愿进宫?”
“臣女不想攀附权贵,只愿平安度日,得一心人携手余生,后宫佳丽三千,花团锦簇好不热闹,却并非我所愿。”
早先在边关时,谢三改换身份以都头一职行走在城中,桑宁是他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即便礼数算不得周全,本质却未曾更变,如今回到京城,若她退让一步,便会成为谢三豢养在宫廷的女人,每日所思所想都是博得他的宠爱。
桑宁不愿过这样的日子,更不想成为谢三的妃嫔之一。
她想得很明白,若谢三针对她有情,要与她长相厮守,就必须一心一意,不受旁人所扰,否则还不如彻底划清界限。
太后一阵沉默,终究没有多言。
桑宁又在宫里住了三五日,直至年关前才回到侯府。
莼伊自庵堂前来探望桑宁,坐在软榻上,边剥干果边道:“奴婢从前乞讨时,有个相熟的弟兄进了沈府,在探花郎身边当个侍奉笔墨的小厮,据他说,自打琼枝郡主进了沈府后,每日闹腾的厉害,动辄打骂仆从,将碗碟等物砸的稀巴烂,显然不是个好脾性的,但费统领的妹子去了趟沈府后,一切就变了,郡主不仅安静下来,每日还跟沈家母子有说有笑,委实奇怪。”
桑宁了解沈既白的脾气,用清冷孤傲来形容也不为过,平日与女子接触不多,怎会突然移了性子?
“他们可说了什么?”桑宁问。
“好像提了一嘴灯会还是什么的,我那弟兄也没听清。”莼伊抹抹嘴道。
桑宁弄不明白,心里却记住了,转眼到了上元灯会那日,沈家往侯府递了口信,邀她一同赏灯。
想起莼伊说的那番话,桑宁总觉得灯会有问题,她本打算回绝,但沈既白在信中提及了退婚一事,让桑宁无从推拒,思来想去后,还是带着桑怡、桑思孺,来到了提前约好的地点——柳岸桥。
她远远瞧见青年站在桥边,一袭青袍,容貌俊朗出尘,谪仙一般的人物,可惜神情太过疏冷,让女子不敢接近。
此刻沈既白也发现了桑宁,薄唇勾起一抹笑意,快步迎上前,瞳仁黑沉沉的,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宁儿,你总算来了。”沈既白言辞间透着难掩的欣喜,仿佛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过。
前段时日,费盈君亲自登门为他出谋划策,告知他该以何种方法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那个办法虽然卑鄙,但沈既白却舍不得拒绝。
他心知肚明,新帝一直觊觎宁儿,如果不尽快下手,终此一生他都不能得偿所愿。要知道,后宫佳丽无数,勾心斗角,堪称危机四伏,而他的宁儿那么单纯良善,根本不愿将余生都耗在深宫中,陪伴一个贪慕美色的男人。
沈既白一瞬不瞬地盯着桑宁,暗自思忖,与其做一具光有荣华富贵但内心空虚的行尸走肉,还不如让她成为沈家妇,自己会一辈子待宁儿好的。
他强忍着胸臆间翻涌的情绪,跟桑怡和桑思孺打了声招呼,站到了桑宁身边,并排而行。
桑宁觉得不太自在,默默拉开距离,沈既白却紧随其上,让她暗暗拧眉。
“沈大人,退婚一事是我对不住你,希望你能得遇良缘。”
桑宁眼底划过丝丝愧疚,在她、谢三、沈既白的纠葛中,只有沈既白是完全无辜的,偏生自己还是伤害了他。
青年苦笑着摇头,“宁儿,我心里清楚,退婚非你所愿,都是旁人从中作梗。”
他口中的“旁人”,指的正是掌握着生杀大权、俾睨天下的帝王。
桑宁嘴唇嗫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桑怡和桑思孺不远不近的坠在后方,也没有打扰二人。
突然,一阵嘈杂的动静响起,桑宁循声望去,发现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街市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匹受惊的马,双目赤红,呼啸着朝柳岸桥的方向冲撞而来,许多百姓吓得惊声尖叫,叫卖的摊贩也顾不上货物,四下奔逃。
桑宁站在街市正中央位置,前后左右都挤满了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挪动脚步,桑怡和桑思孺伸长胳膊想拉住她,但距离太远,他们就算心急也没有任何用处。
桑宁本以为马匹慌不择路,不一定会那么巧,奔向她所在的方位,可人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那匹疯马好似盯准了桑宁,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气声,高高扬起前蹄,眼看着便要踏在她身上,沈既白反应也快,挡在桑宁跟前,神情透着一股子癫狂。
这匹疯马四肢有力膘肥体壮,若真被踩实了,只怕会落得筋断骨折的下场。
好在预想中血肉模糊的场景并未出现,一杆长枪自远处迅疾而来,狠狠刺在疯马脖颈处,扎穿了马匹的脖颈,枪柄不断震颤,浓稠腥臭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而疯马也似支撑不住一般轰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桑宁吓得面如土色,险些栽倒在地,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便发现了阴沉着脸的高大男人,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不是谢三还能有谁?
刚刚那杆长枪便出自他手。
原本谢三还在宫中批阅奏折,听闻桑宁接受沈既白的邀请,同他一起观赏灯会,青年气得神情狰狞,一把将御笔摔在地上,白龙鱼服打马离宫。
总管太监大气都不敢喘,亦步亦趋地跟在陛下身后,整个人颤抖如筛糠,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胆大包天,把堂堂帝王气成这样。
等到了柳岸桥,将桑二姑娘与沈探花并肩而立的画面收入眼底,总管太监才恍然大悟。
桑二姑娘未免太狠心了,非但不肯入宫选秀,还与前未婚夫攀扯不清,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总管太监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时,陛下率先察觉异状,面色巨变,夺过杂耍匠人手中的长枪,飞身向前掠去,长枪犹如白练激射而出,救下了桑二姑娘和沈探花。
总管太监暗道好险,无论如何,都不能闹出人命,否则陛下指不定得多伤心。不过这会儿危机已经解除,显然也到了算账的时候。
心里转过这种想法,总管太监刻意放慢脚步,侍奉在帝王身边,必须得有眼色,总不能上赶着去讨嫌。
“没受伤吧?”谢三一把拉住桑宁的手,强忍着满肚子的酸意发问。
桑宁摇摇头,没有挣开谢三的钳制,目光落在沈既白身上,“刚刚多谢沈大人了。”
“不必客气,是陛下救了你,沈某什么都没做。”
沈既白拱了拱手,低眉敛目,盯着那双交握的手看了片刻,青年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