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调
失调
看望病人的慰问语大同小异,但描述作为局外人惊心动魄的一夜,张思远尤为亢奋。
亢奋过头涎水喷溅到汤逸群脸上,他紧闭上眼,转头睁开,够不到床头柜上的抽纸,指头哒哒拍柜角,叶芷君抽一张平整的纸巾掩住他的面庞,隔开对面那张花洒似的嘴。
汤逸群近距离看纸巾点状蝴蝶印花,看成斗鸡眼把纸巾摁到脸上,周倩语暂停和叶芷君聊生活和工作上堵得她喘不过气的屎山琐事。
张思远心知失态,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放慢语速,收敛情绪,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我真的吓死了……”
楼高风大,周倩语贴着叶芷君的肩,碎发在她脸上挠痒,“何煜明来过吗?”
叶芷君皱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他要是知道情况早发微信问我了,他妈妈还没转去上海吗?”
“没去,不过腿上的固定夹板拆掉了,说是有可能在本地匹配到肝.源。”
叶芷君眉间沟壑更深,“哪来的这种说法,能匹配就匹配,不能匹配差一个条件就不行,只有零和百分之百,难道说本地的水土更容易培养出适配肝.源。”
“医生原本的话应该不是这样说的,传达不到位吧,我过去看看。”
叶芷君目送周倩语走出病房,低头对上汤逸群扑闪的大眼睛,湿润,光洁,幼态,天可怜见,真想把他摁在床上亲死,捂住口鼻深吸一口气,干搓了把脸,戒断一周,反弹质量翻倍,一发不可收拾,局势相当严峻,这还不是在排卵期,想想他刚用纸巾擦掉脸上的唾沫星子,痊愈了。
不多时,周倩语与何煜明说明情况,一同进病房来,说伤者耳朵听起茧的慰问语。
张思远心口堵得慌,第一次约周倩语没约出来,知道她在忙着找房子,后来聊天中得知何煜明帮她找到了房子。
辗转反侧,回想起当年连续两回无疾而终的暗恋,年少无知把非主动参与的“情敌”何煜明视作病魔。
好不容易把周倩语约出来,结果由其它更大推动力达成,来到医院这种“约会圣地”,眼睁睁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明显比自己更熟识。
深知自己加微信时对方处于较难拒绝的境地,或被当做失恋后下定决心重新开始接触其他异性的起点。
三朝同在烈日之下,他有心栽花花枯嘎嘣脆,心爱的姑娘们带着某种必然的诅咒全部跑去何煜明这棵内嵌吸铁石的无心巨柳下乘凉。
叶芷君走到何煜明跟前试探:“我听周倩语说你妈妈最近状态好起来了。”
何煜明嗯了一声,点点头,“长骨痂了,腿上的夹板刚拆掉。”
“移植呢?”
“在重新检查做评估。”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两人出病房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墙上有一小扇人都钻不出的小窗。
叶芷君侧贴着墙问:“做手术的钱够吗?”了解做移植手术和后期抵抗排异药物的费用加在一起贵到能在本地买一套三室一厅。
这话容易令人误解,何煜明也的确误解:“那天在ktv碰到你之前没想过问同学借钱,毕竟大家都刚工作没两年攒不了多少,但是想着汤逸群的工作性质说不定比我们普通上班的要赚得多,没想到他肯借这么多钱给我,我很感谢他,现在他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出院,收入不稳定,你们之后还要办婚礼,可以理解……”
叶芷君眯眼加皱眉,脑袋前倾,“你理解什么?”
何煜明目光朝下闪烁,抹了一把嘴唇,“钱我一定会还的,但是我们能不能再商量一下,他住院的费用先拿回去。”
“我不是想把钱要回去。”
何煜明擡起头:“你把我叫出来不是为了这件事吗?”
“我是想问你妈妈做移植手术的事,我听周倩语转述的话觉得很奇怪,说有匹配到肝.源的可能性,医生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原话是什么?”
何煜明再次抹了一下嘴唇,视线朝下,但无闪烁,“医生说……比找肝.源更难的事情,是劝家属同意捐献。”
“这是在暗示你塞红包。”叶芷君左手虎口托住下巴,右手夹在左臂弯缝隙,说话时弯曲抵在鼻中隔的食指放下,“哪个医生,叫什么名字?”
“……”
“只要能用钱解决就不算问题,你不肯放弃?”叶芷君放下双手垂在裤子两边,“算了,不勉强你。”
两人返回病房,汤逸群眼睛长钩比他钓黄鳝的技术更胜一筹,钩着叶芷君的动向到他床边,泪盈于睫。
叶芷君没注意,梦里的滤镜以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直是这么水汪汪的,直到眼泪满溢到扑簌簌淌下来,她才惊觉。
“好端端的哭什么呀,你也来月经啦?”这头没放纸巾,往另一头跟严肃中透着一丝狐疑的薛定谔公公要纸巾,尴尬解释:“医生说脑震荡情绪不稳定是正常现象,不能刺激他。”拿到纸巾打量一圈周围人,发现改站到床尾的张思远也红着眼睛。
打小她妈就告诉她,月经是会传染的,所以她妈生理期坐过的凳子椅子从不让她坐。
叶芷君边给汤逸群擦眼泪边问张思远:“你们刚刚聊什么了这么感动?”
张思远肩膀微微耸动,捂住眼睛,没捂住备战大哭的嘴型,“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周倩语跟过去问:“要一起吃晚饭吗?”
“我还有事。”张思远背影颤抖,拧开门把出去。
给他机会他也不中用。
“我也先回去了。”周倩语同叶芷君挥手告辞。
罪魁祸首何煜明,背负诸多罪孽仍无知无觉,看到其他两个都走了,他再待着就显得尴尬,也走。
老子等外人走远,教育儿子:“一个大男人在人家跟前哭什么哭,丢不丢面的。”
儿子受教育,哭到嚎出声,牙齿拉银丝。
叶芷君劝:“叔叔,一直坐椅子上影响血液循环,你先出去走走吧。”哗的一声爽快把隔帘又拉起来。
儿媳赶人了,还没正式过门就这么嚣张,汤建国气呼呼走出去。
“你哭什么呢?”叶芷君抱着汤逸群的脸给他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