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病房
周三,叶芷君加班到凌晨两点半,一觉睡到中午,吃泡面,碳水化合物摄入,血糖增高,脑供血不足,昏昏沉沉两眼一翻又睡过去。
汤逸群生产完11点半到14点半的电子榨菜,暴力打开次卧门,高歌一曲。
床上的人把脸埋进被子,跟随稀碎的节奏学苍蝇幼虫蠕动。汤逸群单膝跪到床沿,掀开蛆皮,露出人脸,抱住,当面团揉,念唤醒的咒语:“你今天倒夜班,赶紧起来,跟我去领证。”
叶芷君用歪斜外翻的厚唇口齿不清:“下个星期再说吧。”
“不行!”独裁者凶残地掐停搅拌面团的机器,凑近端详,“你脸色好难看,像死了三天,真丑。”继续揉,“我靠,太丑了。”
“下个星期再说嘛,再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我这么丑,领完结婚证等下又后悔了,岂不是白费心力。”
揉脸暂停,“我就喜欢你这副丑样,像个死人,半死不活又死又活死去活来,死出一种生命力。”接着揉,“你好像那个丧尸知道吗?烂得脸皮都掉了,但是跑得贼快。”冲她嘴唇啵一声。
“你变态。”
“好听,再叫一声。”
“变态!”
叶芷君起床打电话给周倩语,借她遮瑕霜和口红一用,抹掉黑眼圈,用口红提气色。揣了手机、户口本、身份证、两寸照去民政局。
空闲,大热天游泳池冰啤酒派对和修空调的师傅才业绩旺,科技发展,社会进步,年轻人越来越不爱结婚,离婚的青中年夫妻倒不少,流程顺畅,几无滞碍。
领完结婚证去银行把软件提现加彩礼总计二十万打进何煜明卡里,又去水果店买了些应季水果,旁边有奶茶店,点了两杯果茶,已经5点,等到达人民医院,转战科技公司办公室文员的何煜明也该下班赶到了。
消毒水味道,被死人堆积出来的阴凉空气,病人躺在床上,瘦削,脸色发黄,左小腿绑着固定夹板,她的丈夫坐在病床边的木凳上。
何煜明递交辞职信那天并不知晓母亲的肝脏上长有肿瘤,只是不知为何,普通的加班夜,母亲打电话来寒暄,不出意外又提及结婚和抱孙子的事,接下去莫名情绪化地说怕自己看不到那天,他只当她是更年期激素紊乱。或许因为他的确吃不消长时间精神紧绷的压力,又或许前女友恰恰是因为他工作太忙而分手,他不清楚,细碎情绪的积压难以分明,所以借力母亲的话,辞了职。
提交辞职信的第二天,母亲就在骑电瓶车去买菜的路上出了意外,左小腿骨折,浑身沾满昨夜积留在地面的雨水同灰尘混合的污浊。
骨折手术前的肝肾功能检查发现异常,腿部骨折改用手法复位,加外敷药物和针灸,肝癌中期,尚未转移,但体质不佳,为防止短时间内多次手术对身体损耗过大,目前使用介入治疗。托亲戚朋友联系上海的医生,等小腿固定夹板拆掉,转去上海。
“高中同学?”何父接过水果放在床头柜后,问汤逸群和叶芷君,即便何煜明已经提前同他打过招呼。
“嗯。”何煜明点点头,“他女朋友以前也是一个高中的,就隔壁班。”从公司下班赶来接应,前胸后背和两腋汗湿,看着母亲小腿的蓝色固定夹板,眼睛发直。
“费心了,大老远赶过来,口会渴吗?这里有矿泉水。”何父边说边从床底拎起两瓶矿泉水。
叶芷君摆手,“不用了叔叔,我们刚喝过奶茶。”
“这样啊。”何父把其中一瓶塞到儿子手里,拍拍他的肩,“等下让煜明请你们吃晚饭。”
“不用。”汤逸群摇头摇一半,“等下去我丈母娘家吃饭,说好的。”
病床上的何母突然张嘴,沙哑,微弱:“你们结婚了吗?”
汤逸群答:“今天刚好领结婚证,顺路过来的。”
何母点头,连说好。叶芷君瞥窗外,却注意到何煜明右手抓着后颈,双眼闭合,裤兜里突然响起来电铃,接下周倩语打来的电话,问他们是否拎完结婚证,她带生病的同事从公司出来,现在也在医院,叶芷君把楼层和房号告诉她,七分钟后,她也走进病房。
“你同事让她一个人待着没事吗?”叶芷君问。
周倩语摇头,“没事,在挂葡萄糖,人直接从椅子上滑下来,差点磕到头,老板都……”怕她死在公司,看到病床上脸色蜡黄的何母,把话噎回去,转为:“医生说她体质这么弱,还老熬夜加班,不要再节食减肥了。”
“她那么瘦还减肥。”叶芷君见过她这个女同事。
“她是熬夜熬得水肿,非说自己胖。”
“你也是。”汤逸群戳一下叶芷君的脸颊肉,“你高中的时候像扫帚杆。”
叶芷君反击:“你像只猴子。”
何母伸出中指和食指,岔开分别指向叶芷君和周倩语,“你们两个女生是一个班的?”
“嗯。”两个女生都点头,“我们高中一个班的。”
“多交朋友好。”何母一直说好,什么都好,仿佛多说好字,她自己的病也会好起来。
何父低头凑到妻子耳边问:“你饿没?我去拿饭。”
何母摇头。
“你中午吃的都吐掉了。”
何母还是摇头,“苏打饼泡牛奶里吃了点。”
周倩语开口:“没有食欲,吃一点水果,我外公之前住院的时候,吃不下饭都拿水果开胃,苹果太硬,用勺子刮着吃,多补充维生素对身体好。”
何母听完,拍拍床头柜子,“别人来看我送那么多水果,不吃都要烂掉。”
叶芷君指了一下自己买来的水果,“我买的桃子是软的,桃子化痰,性温,不过不要一次性多吃。”
“我拿瓢根给你刮出来吃。”何父经妻子点头,从洗干净的饭盒里取出不锈钢汤匙,何煜明拿过来,顺带捏一只软桃,拎热水壶去卫生间把汤匙烫一遍,桃子也洗一下。
何母看着周倩语,问她:“阿囡,你叫什么名字?”
周倩语一字一顿地念自己姓名,解释每个字的写法,何煜明洗完勺子和软桃从卫生间出来,把热水壶放床头柜上。
“谈男朋友了没?”
周倩语顿了一下,摇头说没。
“早谈早好,年轻的时候觉得日子过得慢,其实一下子就过去的。”
周倩语笑着点头,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