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
出院
警察上病房来询问汤逸群是在隔天上午，着便服，让他复习了一遍直播内容帮助回忆，然后给他看了几个白大褂的照片。
汤逸群表示毫无印象，毕竟当时袭击他的人站在他背后，感知神经与头部几乎同时受创，意识瞬间模糊，即便倒下后头灯照亮袭击者的面貌，他也没有能力识别，下意识以为自己真的遇到灵异事件，类似膝跳反射般纯粹无思考地逃出案发现场。
“真的一点都回忆不起来？”警察重复问题。
汤逸群真诚地摇了摇头。
叶芷君眼睛骨碌一转，代替应答：“医生说受伤时的记忆最难恢复，可能存在应激障碍，你们有催眠师吗？可以帮助回忆，电视剧里经常这么拍。”
两个年轻警察抿着唇对叶芷君露出便秘似的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神里写的仿佛是：姑娘，你电视剧看多了。
催眠术这件舶来品饱受争议，目前没有正式引入国内的刑事侦查领域，鲜有应用，至少这两位三十出头的年轻警察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从没见识过运用该项技术推进案件侦查。
即便当场拍案决定去找个催眠师，层层筛选结束前，汤逸群的记忆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叶芷君探脑袋，还想打听案件的侦查方向和进展，但显然警察不可能如她的愿，他们没得到任何有效信息，吸了两口医院消毒水味儿的空气带回公安局。
警察走后，汤逸群一边摆弄他的哈雷钢锁威震天一边抱怨：“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哈雷的完整形态在床头柜上摆了好几天了，钢锁从霸王龙和人形之间来回转换，威震天从坦克和人形之间反复变形，关节都快松动成骨质疏松的老头了。
叶芷君把鲁班锁和九连环怼给他，“那些玩厌了玩这个，等你什么时候有耐心解不出来也不生气砸地上就能出院了。”
汤逸群哼了一声夺过一整盒鲁班锁，捣鼓半天解不开不砸地上扔床上，床上软，摔不坏，但他还是没能出院。
日落后的天空是粉红色，万事万物都被笼罩在类似绒毛温馨柔软质感的粉红色滤镜中，画布般的白色医院楼房表面感染最深。
那天叶芷君和汤逸群朝窗外看了很久，如同看闪电、银河、暴雨、日出、日落。
案件侦查结果与叶芷君不负责任的猜测相一致，何煜明塞出去的红包在涉案人员落网后尽数退回，原本与他母亲配型成功的肝脏所属者死于麻醉药物过敏，女性、23岁、本地人、失踪三个月，废弃医院圈养的器官贡献者多为外来务工人员，犯罪组织运营一年零一个月，共计作案26起，违法所得近千万元。
传闻无论黑夜白天，靠近这家废弃的妇产科医院，都能听到婴灵的哭声。
汤建军在结案后的第二天早晨带水果来，跟侄子侄媳详述案件的内情。
阴霾的天色和气温，叶芷君在吃完午饭返回医院时，于住院部门口遇到下楼透气的何煜明，外表看不出心境的变化，用鞋底仔细清数水泥地上细密的凹陷和凸起，呼吸台风末梢的凉空气，里面夹杂灌木丛刚修整过暴露在外新鲜伤口的青气。
他与他母亲从血型上就不适配，不若如此，何必等死人捐献的内脏。
“吃过午饭了吗？”叶芷君这样跟他打招呼。
“吃过了。”毫不意外的回复。
“下来透透气？”
“嗯。”加点头。
“我先上去了。”叶芷君食指朝上指，往里走。
何煜明反而用告知近况的方式叫住她：“后天要转院去杭州。”
叶芷君转身，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在杭州找工作吗？”
何煜明摇头，“那边消费太高，快赶上上海了，要找份轻松点的工作还不如来回跑。”
“确实，我先上去了。”叶芷君点点头，不知道他心里如何想，又如何想她，也不打算主动问，径直走进电梯。
连续下了几天台风影响的雨，汤逸群出院那天，正好天晴，云端与楼房之间架起一道巨大的彩虹，他还傻不愣登跟口齿不清年纪的小孩一样惊喜地指给叶芷君看，两条腿全新微瑕，几步一个踉跄，叶芷君不知道他的病究竟是好了还是没好。
为了庆祝儿子出院，赵玉霞给买了新的手机，电话卡补办过，在酒店订了一间包厢，按婚宴档次的菜单上，请丈夫的弟弟妹妹两家还有儿媳和亲家母吃饭，有两个男人不在，叶磊在单位上班，不下雨，汤建国工地复工，出院这样安全的事他省得参与。
汤逸群吃了半个多月的苦，对着四星级酒店的豪华大餐埋头狂啃，风卷残云，吃完摸着饱满的将军肚连打好几个半死不活的饱嗝，叶芷君陪他出去溜达了一圈消消食，以免待会儿吐车上。
汤建军要赶回去上班，不久留，赵玉霞打算给儿子儿媳的房间打扫卫生，被汤逸群千拦万阻，抵不过汤梦瑶轻飘飘一句“不要打扰人家二人世界”。
赵玉霞想起丈夫提及误撞到儿子儿媳那没脸见人的场面，不挣扎了。
小夫妻俩人乘出租车重返603，进主卧，放下两大纸袋的玩具，叶芷君指着床上摊平的狗窝被说：“被套枕头套都换掉，草席也擦一下。”
汤逸群挠挠后颈，略带羞涩地说：“我们晚上一起睡啊？”
叶芷君表情冷漠：“我回家睡，让你换是因为我接到电话那天晚上从医院回来没脱衣服在你床上睡了一觉，脏，而且闲置半个月，上面都堆灰了。”
汤逸群眯眼咧嘴又开始抽抽着哭：“我刚出院你就要跟我离婚。”
叶芷君抄起手欣赏他的表演，“雷声大，雨点儿小，你脑袋里的血块已经消了，再跟我装情绪不稳定试试呢？”
汤逸群一滴眼泪没挤出来，消停，面部肌肉统统回归原位，“习惯了。”转身去拆被套。
叶芷君从纸袋中抽出ct片子，坐电竞椅上转着圈看，“过两个星期还要复查一遍，但是在这之前如果有哪里不舒服，立刻去医院，不要急着复工，就算复工也不要熬夜，早点睡觉，听到没有？”
“知道了。”汤逸群拆着枕头套子回头问：“我们晚上去哪里玩啊？”
叶芷君擡眼，“玩你个头，我要回家睡觉。”
“嗯——”汤逸群瘪着嘴跺脚撒娇，抓枕头套甩出枕头，“你晚上不要回去嘛。”
叶芷君嘶声放下ct片子，“我就说你这些天闲出屁了，没电脑玩只好玩玩女人，我们两个住一起的时候，你一天能跟我说几句话？”
汤逸群继续扮娇：“你搬回来住嘛，我以后一天跟你说好多好多话。”
“你当我搬家公司，搬来搬去有钱拿不嫌累，等你哪天完全恢复记忆想离婚，我省得麻烦再搬。”
汤逸群掏出手机，“我给你钱，你搬回来。”
“一个亿我考虑一下。”
“没有那么多，分期付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