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四)
君子好逑(四)
丰臣回到院中,瞧见甘棠端水出来,知道姒夭醒了,也不假手他人,依旧将瓷盅端在手中,将玉浆缓缓倒入两个紫水晶杯,端进来。
乌羊有眼色,早早停在门口,不能再去触霉头,人家既然不想让自己多嘴,那还是乖乖得好。
想来公子年少羞涩,不愿别人张扬也是常有的事,他在丰家伺候多年,就是落下个温吞性子,凡事总往好处想,方才能无忧无虑,还等着人家鸳鸯双飞,早生麟儿,也算留个后啊。
姒夭梳洗完毕,发髻松松挽上去,半边青丝垂在肩头,身穿一件薄丝曲裾,因在屋里也不冷,坐在榻边,瞧丰臣慢条斯理地拿起紫水晶杯,笑着来到近前。
“喝点暖胃,一会饭就好了。”说着坐在榻边,递过来一杯,自己也拿着抿了口。
姒夭歪头一笑,“你怎么用我的杯子,真是马虎,这么多日子都分不清,总拿错。”
丰臣将杯子拉开,装模作样瞧了瞧,“两个杯子差不多吧,如何知道是我拿错。”
“裂纹不一样啊——”伸手接过,将两个水晶杯放在春日明媚的金光下,晃了晃,“你看左边底座有裂纹,你拿的没有。”
今日阳光真好,一丝丝透过屏风,映射在水晶杯上,那细细的,晶莹的光,全在姒夭眼中,瞳仁闪射,像只从深山里刚刚修炼成型的狐狸,带着一种迷幻与新鲜。
丰臣抿唇,仍将没有裂纹的杯子收起,“原来如此啊,我这个完整无缺的属于夫人,那个残缺的给我,是这样算呐。”
“小气,给我一个完整的水晶杯,就在这里不愿意。”
姒夭哼了声,把有裂纹的杯子放到榻边,“偏不用这个,以前是谁说的啊,好东西都给我,不过一个杯子而已,立马变卦。”
也不知真气还是假装,只见红晕飞在脸颊,樱桃小口微微撅起,一张一合,看得人心慌意乱。
丰臣附耳,“我也没说不给夫人用,不过刚才喝过,要不今天先委屈夫人用破的,等会儿让甘棠洗干净,再换过来。”
对面扭头,伸手将水晶杯夺入怀中,“要你费事,我说能用就能用,才不等人。”
一边将袖口挡着,将剩下的玉浆一饮而尽,又侧过脸,心口扑通跳。
做的太直接了吧,本不该如此,可昨晚上发生的一幕幕仍萦绕不散,以前是糊涂,从不曾想过,如今捅破那层纸,难道她比他胆子还小,总不能让人看扁,以为自己真怕。
难为她此时此刻还想着强人家一头,倔强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早忘记自己曾在男女之间多么游刃有余,勾人心呐,对姒夭公主来说,只怕乃天下最简单之事。
屋里很静,静得连光线的浮动声都能听到,然而浮光又怎会有声音,缓了缓神,知道那是对方的呼吸,越来越近。
不敢侧身,甚至不敢动一动,只怕稍一改变姿势,便碰到人,然而即便待在原地,仍旧是徒劳。
柔软的唇,又带着屋外的寒气,轻轻靠在耳垂,像是亲到又好像没有,柔声道:“夫人想用哪个都成,两个杯子都给你也使得,我说过的话素来算数,一字一句,绝不扯谎。”
他还不扯谎,只怕把天下都算进去,骗得团团转,姒夭挑了下眉,用余光瞧,“你的话我能信,敢信吗,先前埋了那么多条线,深深浅浅,硬是一丝风都没透,连我跟着你到乡下都谋算明白,哪天把我卖了也不晓得。”
“我卖你,倒能舍得呐,夫人想想,无论好话坏话,纵然有不得不隐瞒之处,何曾把你置于危难之中,都是以你为先啊。”
仔细回忆,倒是真事,不过藏掖着的却不少,姒夭咬紧唇,将脸彻底转过来,这下不只四目相对,连鼻尖都碰在一处,下意识地往后退,腰际却搭上一双手,将她轻轻往回拉。
六神无主,却不甘示弱,擡起眼,睫毛摩挲着对方的脸颊,柔声道:“我说的扯谎意思可多了,不只明面上,还有背后谋划的事都在内,至少从现在开始全要算,我不想管你纵横天下的千秋大计,但凡牵扯到我,不需要,也不许瞒,若敢违背,我可翻脸不认人,不管多深的情谊也一笔勾销,别怨我狠心,是你先——”
话音还未落,唇便被另一张唇堵住,他在吻她,温柔又急切,想是等得太久,连句话都听不完,喘息声就在耳畔,明明吻得热烈,又觉得温柔,如此贪婪,但不让人害怕,她的感触,从唇部蔓延到四肢,整个人软下去,很快被对方抵在榻上,再t不能动弹。
床榻晃荡,悠悠得仿佛除了她自己,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不禁有种眩晕感,却又不是真的眩晕,前尘往事,竟在这刻涌上心头。
就在一日之前,哪怕刀架在脖子上,都无法想象,自己能够温顺而乖巧地迎合一个男子的吻,原是最讨厌的举动,总让她想起晚上在屋檐上一会儿打架,一会儿缠绵的猫,迫不及待喵喵叫着,不讨人喜欢。
可现在的心却欢呼雀跃着,身体比思想诚实的多,竟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想是她太乖了,吻得又急促,丰臣松开些,鼻尖却不离开,那眼睛再不是幽深的湖泊,如春水潋滟,又燃起夏火。
“夫人不愿意,可以把我推开。”喃喃地说,分不清是在试探,还是询问。
姒夭喘着气回,“你那么大力气,我哪里推得开。”
“那喊一声也可以,我马上离开,绝不僭越。”
“喊一声,我如何喊得出来呐,就算能喊也不敢,再把人招来,大白天的,白日宣淫,成什么事嘛。”
丰臣扑哧笑了,笑意打在她脸上,毛茸茸的,姒夭方知自己失言,什么白日宣淫,真是疯了,胡思乱想。
“你说的对,确实不该白日乱分寸,应留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赖好我也是个君子。”
君子——如此神色,哪有半分君子样,她咬着唇,别过头,手方才推了下,“压得我不舒服,小心人。”
这会儿倒胆子小,方才口无遮拦,本来他忍了一晚,发誓做个君子,却被人随便撩拨,也不能轻易饶了拱火之人。
他错过她的唇,直顺着光滑下颚往耳垂去,温热气息打下来,惹得姒夭浑身颤栗,这一次使劲推了下,脸上染着红霞,“真会进来人。”
原想说得严肃,最好摆出威严的架势,可声音一出,又娇嗔得很,完全在撒娇,自己都听不过去,只得咬住唇瓣,睁大睛看他,那双狐狸眼水波粼粼,满是羞怯,丰臣从未见过,心口突突跳,不禁埋怨天气太好,翠鸟莺啼,想继续赖床都没个机会,可若真要耳鬓厮磨,又怕自己做错事,虽然外面早说是枕边人,但他心里清楚,这是要三书六礼迎进来的人,不可有轻薄之举。
手松了松,脸上的温柔仍在,将她凌乱的发丝理好,“都听夫人的,你昨晚睡得也不好,还是吃饭要紧。”
姒夭起身,也伸手弄头发,侧过脸,晓得自己心神不宁,说来昨夜已想好,要与他共过一生,可真到第二天大亮,对方齐齐整整坐在面前,心里又生出千丝万缕,说不出的没底。
对方年纪还小,虽说成亲也可以,到底不到弱冠,人常说男子心性难定,何况又如此年轻,再者以丰臣的能力,将来必要飞黄腾达,到时又是美人,又是高门贵女,万一再出现个公主,自己被抛之脑后,要如何。
细想起来,倒也不在乎,她这个人嘛,只要手中有财,总是可以好好过,但毕竟上辈子在男女之事上吃了亏,那会儿属于身不由己,如今再摔跤,可是自己一头扎进去,不禁害怕。
又寻思她乃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啊,即便有什么,不管娶谁,也在夫人之下,念头刚冒出来,又愣了愣,自己何时有这种上上下下,尊卑之分,说来都是女子,谁又比谁容易,难道她要的是这个!
屋外有人敲门,噔噔两下,其实门是虚掩的,但下人有眼色,不敢打扰,丰臣将外衣整理好,道:“进来吧。”
甘棠和乌羊才笑嘻嘻将花粥与糕点放到案几上,丰臣示意摆到跟前,俩人弄好,又眉欢眼笑退下。
他拿起粥碗,用勺子搅了搅,先尝一下温度,笑着坐回去,舀一勺喂她吃,却见对方神情非喜非怒,刚才的红晕也散了去。
“是不是饿坏了,看见吃的都能呆住。”丰臣打趣着,将勺子送嘴边。
姒夭却连看都不看,忽地凶巴巴:“我告诉你,若他日负我,我——就要了你的命,既娶了我,什么侧室,媵妾,都是不能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