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八)
既见君子(八)
秋阳明媚,蛙退蝉静,丰臣俯身:“侯丫,如今你是我的妹妹,我是你的兄长,更可以去地里看看了吧,放心,我要做不了就回来。”
小丫头眨眨眼睛,听话地嗯了声,又不放心道:“那——我现在带你去,等里面的姐姐醒了,会饿的呀,谁给她热菜粥。”
“没关系,包袱里还有吃的呐,再说咱们很快回来,到时再弄新鲜的。”
说着便一起出门,留姒夭在后面松口气,可算是不用再喝苦菜粥,侯丫热情似火,真有些受不住。
一t边在包袱里摸出个小酒壶,先抿口润喉,原是米浆熬成,甜丝丝加着蜜,果然十分好喝,不过再甜,也不如对面刚才那番话惹人欢心,见到小姑娘就走不动路,还说自己乱认兄弟姐妹,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边碎碎念一边喝,没多久小半壶就下去,还没吃饭,倒先快醉了。
打着哈气,听门口的小黄狗在叫唤,不知看到什么,她走出去瞧,招手换小家伙过来,想趁机摸摸它的头。
哪知小东西激动得很,使劲晃着毛茸茸的尾巴,脸直往土堆下蹭,姒夭怕它扑通跳下去,那土堆太高,再摔坏了。
家里毕竟只有自己,总说不过去,连忙往前跑,“唉,别犯傻,到时弄伤了,我可没法跟你家人交代。”
一边说一边笑,也觉得自己有趣,好像跟个小孩子说话般,不过那狗呆头呆脑的,身子也短,偏只有尾巴长长,倒是很可爱。
却见小东西呜咽一声,突然往后退几步,睁双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瞧过来,果然脸变得快,刚才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姒夭伸手抱在怀里,别看这地方黄土满天飞,小家伙的毛竟十分干净,想必在家里待遇不错,肯定都是侯丫那个小可爱在照顾吧。
垂眸与它玩着,不经意眼前出现两只穿黑鞋的大脚,她愣愣,擡起头,对上一双铜铃似的眸子,眼尾的皱纹横竖成峰,足以见年纪已大,但穿戴颇为整洁,比侯家人体面不少。
男子粗声粗气地问:“你,是谁呀?”
姒夭放开小狗,起身整理衣服,笑道:“我是侯大叔家的远亲,昨天才来。”
“远亲——”对面眼睛越发张得大,黑洞洞的,要不是今日天气好,还真有些吓人。
“没听说过啊,他家还有远亲。”一边探头往里瞧,直接迈腿过去,“侯丫,侯丫在不在!”
姒夭心里生起一团火,太没礼貌了,光天化日之下横冲直撞,虽说都是同村,门不上锁,也要有规矩。
她跑前几步,挡在那人前面,“你是谁呀?直接往别人家闯,我叫人了啊,把你这个贼抓起来。”
对面蹙起眉,放声吼着,“什么贼啊贼,我是——”腾地脸红,与那张干枯又衰老的脸极不相符,声音又降了八度,“我和侯丫早就结亲,都是一家人,今日有空才过来看看,给她送吃的。”
说着使劲晃手,姒夭才发现对方左手提个粗布兜,里面的食物已隐隐散出香味。
看样子倒像真的,想来荒郊野外,村里人都互相认识,不太可能是坏人,但与侯丫订亲——简直离谱,姒夭惊奇地,“大叔,可别胡说,侯丫才多大啊,我看与你儿子还差不多。”
她咯咯笑着,惹对面下不来台,但瞧这女子实在生得好看,说话柔柔的,不像故意看不起人,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那是大老远从都城买完肉,想要热乎乎送来,才流的热汗。
“不在就算了,你是他亲戚,给你也一样,我买的挺多,就当晚上给全家人加菜,你告诉她——”
忽地顿住,把东西往地上一搁,扭头便跑,倒像打败仗的逃兵,嗖地不见。
姒夭才收住笑,俯身把布袋捡起,打开看,果然里面裹着七八块蜜肉,想来可不便宜,无论如何,虽然面相老,到底心意够,寻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分,别把对方吓跑,正所谓相爱交心,没准小丫头真喜欢大叔呐。
寻思着又忍不住乐,天呐,侯丫与大叔,对方可是个小女孩,哪怕再好,到底不合适。
几步回去,把肉放在灶台上,又看见昨夜剩的残羹冷炙,陶罐里全是苦菜汤,闻着都要反胃,但总是人家的一片心,擡头看天色渐渐变暗,家里又没人,不如先把汤与肉热一热,再温上米浆,等大家回来,总有暖乎乎的饭菜摆上,也显得自己会做事。
想到便做,先在灶下生火,这是个土灶,她即便在最落魄时都没见过,琢磨一番,拿来留的火种,在外面取树枝扔到坑里,火腾冉而起,顿时满屋青烟。
熏得两眼泪汪汪,还好灶上的菜汤也咕噜噜开始滚,她赶紧把大门打开,坚持了会儿,那黑烟才慢慢散开。
姒夭长出口气,扭头看小黄狗摇着耳朵,可怜巴巴瞧自己,才发现小家伙一直跟着,想是闻到肉味。
她笑嘻嘻割了一块,放到小东西嘴边,“晚上我就少吃口吧,省出来给你,难为你能陪着我,还可以护家呐,要是刚才没有你,真来了坏人,谁也逃不掉。”
小黄狗伸出舌头,舔一下就收回,似乎不敢相信似地,可见多久没尝过荤腥,后来一把钓起来,咔哧咔哧跑到外面。
夕阳西下,等候家人与丰臣回来,姒夭已把饭摆上桌,中间热气腾腾熏着肉,直让人垂涎。
侯丫一路蹦跳着跑来,“哎呀,姐姐真好,从哪里弄来的,好久没吃过肉了。”
旁边的侯大娘给了个凌厉眼神,“死丫头,这么没见识,人家的东西不要惦记。”
候大叔与候苗也盘腿而坐,面向丰臣道:“一定是你们带来的吧,天下游历,不知还要走多远,身上带点食物好,我们这种人吃这东西有一顿没一顿,不打紧。”
丰臣接过侯丫递过来的手巾,往身上弹着土,经过一天劳作,素来白净的脸上隐约显出小麦色,愈发俊朗了,笑着回:“还真不是我的东西。”
姒夭一把拉过侯丫,将块肉夹到对方碗中,“别乱猜了,这是侯丫的东西,我们都在白沾光。”
“我的——”小丫头吓住,反而不敢吃,舔着嘴唇问:“什么意思啊?”
“别急,听我慢慢讲,今天下午在屋里时,突然听见院子里砰地一声,赶紧跑出去看,原来有人将这个扔进来,一边大声喊着:肉是给侯丫的,她知道,然后就不见了。”
说得绘声绘色,连语气都学得像,惹一桌人仰头大笑,唯有侯丫与侯大妈满脸铁青,相互看了眼,蹭地蹦起来,“看着就不好吃,你们也别吃了,还给人家。”
立刻把到嘴边的肉夹出去,气势汹汹端起碗,“一口都不要吃,不要吃!”
“死丫头去哪里?天都黑了,你知道是谁。”
“我当然知道,爹,你也别在这里装糊涂,都怪你!”小丫头气得跺脚,将肉吧嗒一下扔到地上,引得外边的小黄狗又探头瞧,她满面通红,“还不是你非要给我说亲,我才不嫁人,谁知道那个牛大叔多大年纪,还要娶我。”
嚎啕大哭,楚楚可怜,丰臣连忙递上手巾,看情势指定有事,温善道:“别哭啊,有话好说,无论任何委屈,家里人肯定会替你做主。”
听着温柔软语,小丫头反而哭得更凶,怯生生拿来手巾,一下下抹着眼眶。
候大叔叹口气,“丫头啊,别哭了,在客人面前多丢脸,我也是为你好,再说什么大叔,他也不过就比你大十来岁而已,算不上大叔吧。”
屋里吵得热闹,小狗是听不懂的,眼见肉热乎乎散着香,终于偷偷伸舌头舔,一把被候苗推开,低声吼:“人都还没吃,畜牲倒先想。”
顺手将肉捡起,又放回桌上,伸手拿了块放嘴里,满口留香,恨不得再偷块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