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玉树(十二)
芝兰玉树(十二)
月影晓得对方害怕,连忙道:“公主别担心,我绝不会伤害你,冷夫人虽是我的生母,可她生下我便抛弃,完全至我与姐姐的生死于不顾,未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若非被好人相救,早做了野狼的食物,况且我如今已入墨家,义父与师兄弟们便是家人,早就不把她当做母亲了,而冷夫人杀害殿下母亲属实,复仇并没有错。”
话虽如此,姒夭又蜷了下身子,“总归——是你的生母啊。”
月影点了下头,“是啊,所以属下要向公主辞行,从此以后再不能保护殿下了。”忽地停住,寻思半晌,像下定巨大决心般,“这段日子与殿下相处,说句心里话,很佩服公主的行事风格,此次与丰上卿同行,前途未卜,我只想叮嘱一句,凡事不可逆道而行,若有损于天下,墨家绝不会放过,到时成为敌人,可别认为由于私恨呐。”
姒夭不明白他说的话,只担心对方,“那——你要去什么地方?你,今后可以不保护我啊,但能一起走,顺便回墨家。”
“不了,姐姐月知还在齐都,这件事她被母亲利用,实属无辜,我们从生下便被分开,一直十分惦念,私下里勘察许久才找到线索,也正因如此,刚好被追查冷夫人的段侍卫揪住,当时上卿也吃惊,以为只有一个女儿,其实是双胞胎。如今齐国大乱,我要回去护着姐姐,最好能带她远走高飞。”
夜色深沉,车轱辘滚滚作响,也不知驶向何方,月影施礼离开,骑上马,与风岚清交换一个眼神,方才离开。
丰臣又坐回来,瞧姒夭呆呆的,半天缓不过神。
他也不吭声,给对方思量的时间,半晌姒夭叹口气,伸手挑开帷幔,看见段瑞安与风岚清骑马护在左右,身后还跟着十来个黑衣人,想必是带出来的暗卫,再后面晃荡一辆小安车,里面坐着甘棠。
马车已顺利出城,夜不停蹄,只往前走,她扭头问:“上卿说去燕国转一圈,那后面要去哪里?”
丰臣轻轻回:“绕道入安。”
“安国,怎么想起来的。”
对面笑道:“公主去过安国吧,难道不喜欢。”
姒夭不语,琢磨出了如此大的事,对方要把自己送出去,想必要到一个安全地方,越远越好,不过她本来的打算可是入燕啊。
“上卿,我看不用那么麻烦,既然绕道去边境,那不如把我放下好了,反正现在两国打仗,真要闹出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到敌国抓人。”
瞧她一本正经盘算,丰臣哑然失笑,“殿下怎么总想着自己,难道不为同伴操点心,我如果想去一个国家,自然安国最稳妥。”
“你——”姒夭愣住,痴痴地问:“你是说,要跟我一起走,永远都不回齐国。”
没必要吧,人家不正在齐国变法,再说与丰晏阳还没彻底摊牌,就算为报仇,也该留在原地,等待时机。
若与自己稀里糊涂入安,浑身不觉一抖,那天下人要如何看,肯定又怨到她身上,诱惑谋臣,叛国入安,不正给丰太宰一个借口,把他们口诛笔伐,搞不好再弄个正义之师,齐国强大,再把安灭了,到时俩人如何是好。
何况还担心涵,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怎样也要等对方先做楚郡守再说。
“上卿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还有大仇未报,就这样离开——”
丰臣看她在幽暗烛火下急红的脸,莫名觉得有趣,明明担心到安国之后自己的处境,却偏偏搞得为他着想似的,还报仇呐。
这位公主啊,说话足有一百个心眼子,他竟偏偏喜欢她这副模样,笑着回:“我的仇自然有法子,公主别担心,咱们一定要入安,至于公子涵,你也别惦记,等太子清继位,楚郡守必然归他,夜深了,现在不如多眯会儿,这一路不能停,只怕那边有变化。”
言之凿凿,虽然笑着,那不容置疑的口气里全是杀伐决断,姒夭倒吸口冷气,晓得对面人铁了心,这下可好,妖妃的名字算是做实,以后倒也没必要遮掩,反正习惯。
她是水到桥头自然直之人,既然已到这一步,没必要再琢磨,心安理得往狐裘里靠,软绵绵非常舒适,闭上眼,“行,我睡了,反正小人物也起不了作用,总之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只要能开店。”
喃喃自语,腾地又坐起来,“坏了,这样急急忙忙出来,甘棠那丫头糊涂,该不会把——”
目光落到狐裘衣上,心急如焚。
“公主放心,你的金银财宝好着呐,就在后面的安车里,满满一车。”丰臣半闭起眼,靠在软垫上,乐悠悠地:“我倒不清楚殿下如此能守财,两大箱什么都有啊,要不是甘棠身形苗条,恐怕还挤不进去,殿下不是说要做药铺,我看太麻烦,不如开个衣服首饰店吧,连货都不用进,只管卖你那些强取豪夺来的物件吧。”
人家存心揶揄,姒夭哼了声,偏这会多话,平常打都问不出三个字来,“我强取豪夺,你仔细看看,全是楚宫里带出来的宝贝,本来就是我的,无非有几件上卿给的吧,给了还要收回去啊,自己上赶子,怪谁!”
丰臣应声是,“属下知错,如公主这般人物,别人都是迫不及待送,怎会与抢夺两个字扯上关系,不像我们没见过几样好的,只要裘衣躺着舒服,在下就算不丢人现眼了。”
终于说几句人话,姒夭窝在裘衣里,后面车里有她的宝贝,心里高兴,忽地又觉得不对,再次坐起身。
“上卿,咱们可提前说好,安国偏僻得很,没有好东西,你自己空手出来了,少琢磨我的t啊!”
丰臣怔住,真服了她,好好的一个公主,如此算计!他想到第一次对方在车上吃糕点的样子,仿佛饿过八百年,实在好奇。
“世间都说楚人好细腰,你们为那盈盈一握,是不是平常都饿着啊,誓死也要铸就一副君王爱看的姿态。”
姒夭瞅了他一眼,愤愤地回:“对呀,我们楚人容貌可重要了,哪像别的地方,一个个粗枝大叶,笨得很。”
话说出来又觉不妥,只看对面人青松般秀挺身姿,此时只披件松花色外衣,半靠在软枕上,那烛火雕刻出的侧脸线条温润,简直不要太好看。
她噎住声,再不说话,只要别惦记自己的财宝,无论如何都好。
听着马蹄声哒哒响,眯了会儿,打个哈欠又起来,瞧对方也睡着,偷偷揭开帷幔,冲旁边的风岚清喊:“风侍卫困不困啊?我也会骑马,要不换你一会。”
“殿下睡吧,我乃练武之人,还受不了这一点困呐。”
“话不好这样说,大伤才恢复,不能勉强。”
听得后面的段瑞安咂舌,“公主真是体恤下人,可怜我与上卿从边境没日没夜赶回来,好久都没睡个安稳觉了。”
姒夭扭头看,半开玩笑,“段侍卫与岚清怎能一样,他真需要休息。”
说着把头又转回去,不高兴似的。
段瑞安心想自己可真是娘不疼爹不爱呀,看人家主人,叫的都是岚清,如此亲密,他这辈子是不能有如此待遇了,不觉又扫眼对面,再次感叹人长得要是好,到哪都不吃亏。
正在寻思,却看姒夭又探出头,已是换了副笑脸,“段侍卫如果累了,我也可以换你的呀。”
脸色变得好快,段瑞安受宠若惊,差点结巴,“好——哦不用,风侍卫都撑得住,何况我呐,身体比他硬朗得多。”
仰头大笑,伸手拍了下对方,恰巧打在受伤手臂,风岚清蹙眉,也不好言语。
姒夭垂眸笑,倒不是突然心软,实在想到上辈子段瑞安随丰臣征战,中途便当上镇国大将军,屡建奇功,这一辈子却跑来救自己,想必被扰乱前程,心里内疚。
转过身子,一下与丰臣面对面,想了想,还是对着车壁比较好,可那边又黑洞洞的,如今睡了一觉,方才觉出后怕,居然杀了人,虽是仇家,到底手上沾血,不禁又打个寒颤。
这边扭,那边挤,车子本就不大,丰臣很快便睁开眼,瞧对方像只睡不舒服的猫,蹭来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