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四)
既见君子(四)
姒夭又往身边凑,笑嘻嘻地回:“是呀,别看我生在宫中,也有几个亲人,但都不算亲密,何况现在孤零零,能多个兄弟姐妹当然好。上卿就认我做姐姐吧,将来照顾你,好比现在,姐姐可以和弟弟同时披一件夹衣,谁都不会被冻坏。”
伸手把半落在身后的衣服往上拽,但身形实在娇小,使劲扯半天,人家不俯身也没辙,只好站起来。
忽地有双手搭上腰,轻轻一拉,俩人便同时落在夹衣之下,他冰凉的身体激得她直打寒颤,“哎呀,好凉。”
对方不吭声,头垂下,嘴唇落到耳边,滚热气息袭来,姒夭愣了愣,忙摸额头,手心烫的很,“你看,早让你穿上,费这个劲。”
连忙将夹衣拉紧,扶他靠在石边,又拿酒往嘴里灌,“不是别的病,肯定冻到了,别怕啊。”
丰臣昏昏沉沉,可这个怕字还是惊心,人家真拿自己当小孩,伸出手,一臂拉过来,“我有什么怕?你,怕不怕——”
姒夭心急火燎地回,“我也怕呀,怕你真死在这儿,还得给你收尸,前后无人,麻烦死了。”
他抿起唇角,“说得真好,为了不让我变成个麻烦,就请公主好好照顾一下吧。”
满嘴胡话,自己不正伺候着呐,长这么大,还真很少照料人,只能学甘棠模样将半干的衣服叠好,垫在他头下,问:“现在舒服了吗?最好睡一觉,暖和就好。”
丰臣睁开眼睛,肩膀暖意袭来,想来夹衣全在身下,对面只剩一件单薄里衣,许是太用力,领口散了开,隐隐看到半朵妖娆花瓣,在银白皮肤上鲜红如雪,绽放似艳丽的牡丹。
“殿下,受伤了——”
他糊涂着,朦胧间伸出手,指尖触上绵软如云。
姒夭方才发现衣服松开,连忙紧上,“没有,别操心别人,快睡。”晓得对面人的品性,自然不会趁乱占便宜,温柔道:“听话。”
丰臣头晕脑胀,往边上靠了下,挪出一片地,“公主陪我一起,我就睡。”
突然撒起娇,想必难受,不过挺可爱,不再那么老谋深算,更像个弟弟。
她也躺下,“行,咱们一起。”
像是放下心,丰臣终于闭起眼,喃喃道:“公主真是太坏了,总骗人。”
“我怎么骗人,伺候你还t伺候出罪过来。”
对方猛地翻身,鼻尖凑着鼻尖,青麟髓的香味啊,简直要把人淹没,他的唇就落在她耳边,嚅嚅着:“既见君子,后面什么来着——”
姒夭怔住,想起原来人家方才念的是诗,压根没什么大道理,自己所答非所问,脸一红,“我不知道,我又不爱念这些。”
“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1什么意思。”
听他抑扬顿挫地念,寻思有学问之人到底不一样,“你了不起,糊涂着都能作诗。”又抿唇笑,“不过也别把我当傻子,如此有名,当然晓得,不就是我喜欢你,但要藏到心里,不能说出来啊。”
“是呀,不可以,宣之于口——”
他喃喃地说,轻轻后移,那双眼睛像山泉突然被风雨搅乱,清澈却无底,又不是平日的诡谲多变,不由得让姒夭看呆。
气息渐渐焦灼,低声问:“公主有没有藏在心底,不能说出来的人啊?”
“没有,我心里事可多了,没地方放一个人。”她回过神,乐悠悠接话,替对方又拉紧衣襟,“睡吧,睡好明天才有精力斗嘴。”
语气又像个长辈,气得丰臣心口疼,“我什么时候与你斗过嘴,从来都是你看我不顺眼,也不知做过什么事,突然就得罪公主,对别人都是笑脸相迎,偏到我这里,好像欠债似的,难道那辆安车里的财宝,都是我欠你的。”
话出口又后悔,凭着残存的理智意识到这番话说得更像个孩子,噎住嘴,再不吭声。
肯定是冻住了,脑袋也不好,简直不像自己会做的事,偏偏如此别扭神色让对面人乐得开了花,半撑住头,揶揄道:“这样才对嘛,不管什么话,都要一股脑说出来,才像你这个年纪呀,平常好像活过半辈子似的,满脸晦气。”
掏出手巾,擦去对方额头细汗,想来酒发挥作用,放下心。
听眼前人呼吸平稳,姒夭也躺下,保持一定的距离,闭上眼。
还没睡熟,又听身边人说话,梦呓般,她再度睁开眼,看丰臣的嘴一张一合,好奇地俯身,原来在叫名字,小湄!
自己的小名,简直不敢相信,又凑近一些,几乎快贴到他身上,听了个清楚,的确是小湄——
他居然知道她名字,怎么可能!这个名字除母亲之外,连甘棠都不晓得,还是前一段小丫头闹着绣香袋,她才说。
寻思到这,心里跳了跳,想到那个借给雪姬的香袋,因为淋了雨,与玉佩和玉觿一并放在石头上。
偷偷起身,轻手轻脚,将不远处的香袋拿过来,仔细查看,果然一串鸟虫文后连着自己的名——湄。
不由得叹气,怨不得丰臣试探过自己呐,实在太聪明,虫鸟文明显乃楚文字,肯定想到香袋是甘棠绣给谁。
对面还在喃喃叫着,她噗嗤笑出声,“这个人,睡着还念叨,想必梦里也跟我斗嘴呐,真不安生。”
再次躺好,准备充耳不闻,折腾一天困得很,恍惚中又听对方说,“别走,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扔下。”
她腾地又坐起身,目光炯炯地看过来,前尘旧梦全涌入脑海,记起从羽国回来的那个梦,“你说什么,何时对不起我。”
对方却抿住嘴唇,再不言语。
后半夜一直睡得平稳,姒夭自我安慰,想必对方睡糊涂,加上身体又不好,胡言乱语吧。
第二日天蒙蒙亮,雨已停,火熄灭,山洞里起了层薄雾。
丰臣醒来,身体已恢复,扭头瞧姒夭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正熟。
不太记得昨夜之事,但晓得对方一直在身边。
俩人裹着同件夹衣,大半却在自己身上,于心不忍,先起身将干透的衣服换好,又用夹衣把姒夭裹紧。
对方动了动,却没醒来,想来太累,那薄薄的里衣却滑下,露出雪白柔波,荡漾着一点殷红,他立刻收回目光,正人君子不可趁人之危,却又觉得那片红的形状十分诡异,像朵花,又不似普通的花,仿佛在何处见过。
匆匆一眼也不真切,又不能再去瞧,想了想,昨晚好像也问过,对方说无事,便将火堆点燃,拿出包裹里的花糕,等姒夭醒来。
一等就来到日上三竿,扭头瞧人家睡得正甜,笑了笑,将火堆熄灭,自己也靠在旁边养神,若是再过一会儿,对方还不醒,他可要把她叫起来,毕竟今日需赶到山下村庄,总不能荒郊野外再过一晚,带的干粮也不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