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打输了进医院打赢了蹲局子」
03「打输了进医院打赢了蹲局子」
2004年
除夕夜前一天,绒刚家属楼外的马路闯入一辆刹车失灵的卡车,刚从厂里下班在买菜路上的陶力青和妻子万书枝被这辆突如其来的车绞入车底,当场身亡。
六岁的陶万笳也在这一天成为孤儿。
葬礼过后,厂领导对这个孤女今后的安置问题踢起了皮球,无数惋惜可怜但没一个人肯真正发声时黄志彪在人群中站起身。
他不顾妻子的劝阻,走上前把被人围观的小孩抱起,强势地开了口。
“老陶走了,以后这孩子就是我闺女,我们家养!”
粗粝刺喇的大手抹去她脸上的泪,黄志彪面庞坚毅,话也像是铁锅里冒出的热气,随风飘着过来,温暖着罩到她身边。
“笳笳别怕,你爸爸妈妈不在了,但是叔叔阿姨还有黄筝姐姐都会像你爸爸妈妈那样照顾你的。”
眼泪被寒风凝结成冰,陶万笳睁开眼看着墓碑上那张跟记忆里完全相同的面庞。
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习惯用逃避遗忘痛苦,可事实上,有些伤疤是横亘在血液里的骨刺,时间只会愈发加重。
天边泛起淡青,陶万笳整理了墓旁刮在松树上的塑料袋就准备走,但脚步刚迈出不远,就看到山下一个模糊影子走上来。
大概是第六感,她还没在轮廓上辨认那人是否是何屿,但昨晚差点遇见的慌张已经让她迅速转身回去。
环顾四周一遍,最后还是秉持着不打扰别人的准则悄悄躲进了爸妈墓的后面。
四季常青的松柏枝叶茂盛,半蹲在地的陶万笳完全融于这片自然。
没想到还真是何屿,他被暗色天光朦胧成一片黑影,径直站到墓前。
头顶的山雀扑开长长的尾,在深蓝晨雾哀叫着,陶万笳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被这道声音带回到那个闷热的夏天。
又一次被命运折磨被生活抛弃的绝望少女带着她溺水前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来到这里。
“我这个人不信口说无凭,你对着我爸妈的墓碑发誓,说你会带我离开绒城。”
“我何屿发誓,一定会顺利带陶万笳离开这里,如果做不到就天打雷——”
“不要发这种毒誓!”
“我说到做到,你相信我!”
……
思绪回笼,陶万笳借着叶片的缝隙看着何屿从口袋里拿出湿巾,俯下身擦拭墓碑。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他的声音。像风挟着沙砾,在他喉间磨来磨去。
“叔叔阿姨,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保佑我找到她。”
他昨晚一夜未眠,青紫淤痕下的眼底印满疲倦。
何屿盯着墓碑上的照片,思绪有一瞬间涌动放空。
从前,这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别的孩子去火车轨道去老市场,她因为父母葬在这里一有事就会跑上山,而他也就跟在她屁股后面,任由她拉着自己,两人站在山顶的凉亭,能向下俯瞰到整个厂区。
如今,山下是片一望无际的荒地。
想到这,何屿又蹲下身把墓碑下面也一一擦拭干净。
这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仪式,比起祭奠更像是对着寺庙里的金身许愿,无比虔诚地把这两个从未见过的面孔当做自己的神邸。
腿有些麻,陶万笳小心翼翼调整了一个姿势,口袋里的塑料袋被风刮出来,窸窸窣窣过于刺耳。
何屿听见了,站起身探寻声音的来源。墓前的那盘饺子早已放凉,他低头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黄筝来过,但此刻,他却更愿意相信有另一种可能。
于是绕到墓后,在昏暗中踩着枯树枝上前,陶万笳屏气凝神,盯着他渐渐逼近的脚步。
脑海里正天人交战被他发现该怎么脱身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急促声音。
“何总,时间不多了,我们得提前到会场。”
秘书小张气喘吁吁,看到站在草堆里不动的背影又叫了声,“何总?”
“知道了。”
何屿看着那颗松柏树后知后觉想起来文冬阳说他草木皆兵,昨天是一件衣服一个背影,到今天一点风声都能让他发神经,他确实不能如此。
何屿停下动作,转过了身。叶片后的陶万笳一颗心悬到喉口,她双眼紧闭,脑海里调不出一丝画面,白光频闪。
听见脚步声走远,陶万笳才睁开眼。
蹲了太久,小腿一阵酸麻,她撑着墓碑的边角才没有倒下去。
下山时天已经亮了,太阳在东方冒了个尖。
蒙了层晨曦的山在冬日里依旧破败,何屿收回视线,调整过情绪后上了车。
近年来绒城发展缓慢,没了重工业后的经济也大不如前。年轻人不停往外走,老龄化问题持续增重。政府为了发展经济建设,召开了跟企业相关的招商推进会。
其中的一个项目,就是墓园下那片荒地的再开发。政府要为老百姓们的养老减负,准备在这里建一所康养中心。何屿对这个项目很有兴趣,且一早准备着打算争取。
会议结束,他离开时有人将他叫住。
“何总,一块出过事故被拆的地你也当个宝,这种事也就只有你能做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