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熟 - 浪儿翻 - 容溶月 - 武侠修真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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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熟

面熟

随着夜沉,附街深巷鲜有人声,主街却相当热闹,来往都是轻装纵马,嬉笑怒骂的少年,男男女女穿着窄袖马服,撞得彩绸如波帆幌似浪。

街尾面馆稀稀落落坐着几桌人。

龙可羡手掌心缩在衣袖里,只露几个指头,听到旁桌食客小声谈论着巷子口的突发事况。

“说是瞿家旁支的老爷,成日里招猫逗狗没正形,人没死,废了……都猜是寻仇的。”

“矮子巷平素没人,怎么往那儿走?”

“这哪知道,能不能醒都两回事……没人愿意碰,衙门巡卫的发现给擡医馆了。”

零零星星的谈论声,很快被呼啸而过的风声盖过。

风里夹着饭食香。

龙可羡眼神没挪过位,看着摊子前的阿勒,他周身萦绕着热汤气,垂下的指头轻轻点着摊位,松泛的少爷样儿。

可能是没睡够,脸上压着两分倦,削弱了五官的凌厉。

倏尔,阿勒唇角往上扬了扬,颧骨到眼尾堆起个饱满的弧度,不知道在说什么,边笑,边往龙可羡那儿侧一下额t,摊前的大爷左手抄篱勺,右手拎长筷,朝龙可羡咧了个笑。

两人唠东唠西,阿勒也能乐呵呵地接话,三言两语逗得大爷面泛红光,整个人融进了红尘烟火里。

冷秋夜,不论思绪出走到哪路神仙宝座下,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都能叫回来。

阿勒端着两碗面过来,龙可羡装模作样地收回视线,看天看地。

“怎么不瞧了?方才隔得远,眼睛就黏在人身上,扒都扒不下去似的,这会儿人到你跟前倒又瞥开了。”

龙可羡摁着骨节,忍了片刻,说:“吃面,还要看你吗?”

阿勒理直气也壮:“怎么不看,秀色可餐。”

龙可羡小声道:“好不知羞。”

“哦哟,”阿勒刚学的怪腔,立刻用上了,“不知道哪家姑娘爱趴在身上啃胸啃脖子,来来回回使的都是这个理由,要我知羞也好说,先等我身上有块儿好皮再谈。”

学了什么词,就要日日用,连用十天半个月,龙可羡打小就是这个毛病,阿勒十分庆幸她从尤副将诗册里抠出来的是“秀色可餐”四字,不是“清心寡欲”四字。

龙可羡暂挑不出什么话来驳,从自个嘴里迸出去的话自来就是最难反驳的,便胡乱地挑了个话头:“方才见到个小孩,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面熟。”

阿勒筷子微顿,神色自若地往她碗里叠肉:“见过?”

“不曾。”

“那小孩儿什么样?”

“眼睛利得像刀刃。”

“……”阿勒把酱牛肉片码得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底下的面,闻言笑道,“夜半遇鬼了不成,我意在问他高矮胖瘦,面容有何特征?”

龙可羡努力回想,肩膀垮下来:“没仔细看……像个小乞儿。”

面碗移到龙可羡跟前,阿勒说:“就记了个眼如刀。”

龙可羡用力点头:“和我小时候像。”

“你小时候也是个小乞儿?”阿勒把后三字咬得很轻,似乎掺着些晦涩的情绪,但他藏得很好,没有让人察觉,从筷子筒里抽出双新的,用帕子拭净,带了点儿笑,说,“看不出来。我头回见你,只觉着是好乖一姑娘,让人忍不住想日日揣在兜里疼着护着。”

“……”龙可羡接过筷子,大为震惊,“我们头回见面,我便当你面砸翻两人!”

“嗯,”阿勒挑着面,悠哉地说,“萍水相逢,你便出手相救,多温柔解意一姑娘。”

龙可羡疑心他脑袋睡坏了:“方才有人要我随他家去,我废了他下盘。”

阿勒唇边笑意淡了些:“遭了冒犯,还留其性命,多善良晓事一姑娘。”

“但我小时候确实像个小乞儿,”龙可羡只好把话题绕回去,握着筷子发怔,“小时候不爱讲话,上学时被欺负,打伤同宗兄长后,便被送出族学……刚出族学时不懂,以为等在门外便能回去,但等到天黑了,便有人拎着苕帚来赶,我把人咬伤,又挨了顿打……”

面汤氤氲热气,让她看起来像流浪在街头的猫崽子。

“那日流了好多血,许多事记不清了,族里的嬷嬷把我捡回去,养了两日。我看宗族里的婶子们爱养猫儿狗儿,便也小心地顿顿只吃两口。我想呢,吃那般少,又不会讲话,虽然没有尾巴摇,可也算乖了。这般他们总不该嫌我了,那就能顿顿给我两口饭。”

龙可羡看了看他,明明没有流露出可怜的神色,乌浓的眼睛盛着不解,她有些弄不明白,弄不明白大宗族里的优胜劣汰和同族倾轧。

她只是个不会讲话的小孩子。

不会讲话不是她的错,没有人教过她。

他们只是把她放在小屋里,当猫儿狗儿的养大,长大了也当猫儿狗儿的处理。

能摇尾乞怜讨人喜欢,留下;能捕猎夜狩忠诚听话,留下;被踩了一脚就亮爪伤人,打走。

阿勒喉咙口发紧,小时候的龙可羡死活都不愿意同他讲起这些事儿,那些少年时想破头都要弄清的事儿,在风浪过后兜头打来,像一支迟发的火箭,穿过十数年时光,火早已熄灭,余烬绵绵不绝地烫着他。

阿勒伸出手去,很轻地,揉了揉稍显落寞的小猫崽子。

龙可羡偏了偏头,无意识地挨着他的手:“我又不要他们喜欢,这实在太强求,我只想有饭吃,两口饭就够我活啦。”

“可嬷嬷也死了,后来……稀里糊涂就长大了。再就是十七岁,北境褚门暴乱,龙氏覆灭,因我远在海外,侥幸逃过一劫,后来……便被召回北境,因为拳脚尚可,开始上战场领兵。”

她很少回想过去,当浸在记忆中时,她发觉这些过往成了一幅磅礴的卷轴,逸媚潇洒,状如传奇,但只能观个笼统的全貌。

若是想拉开卷轴细看,去瞧瞧某月某日龙可羡做了何事,是喜是怒,却大多是灰茫茫一片。

龙可羡一句一句,说得缓慢:“好些事,不太记得清了。方才见那小孩往血泊里捡金珠,我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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