恤商
恤商
半个月后,恤商令下来,龙可羡懒在甲板上晒太阳,她接连十几日在海上奔波,把航道建卫这事儿做了调整,北境再拨下来的士兵在坎西城营地操练,逐步适应了从陆战到海战的跨越。
这会儿正返程回坎西港。
她忙活,阿勒也忙,他近来往西边跑得勤,还往赤海边境处建了个临时营地,三两日就得回一趟。
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两人能在定好的小岛见上一面,枕着野花儿,围道栅栏,串两条鱼烤着吃。
若是碰上刮风下雨,便挤在狭小的舱室里胡天胡地,和着海潮的波动从床头滚到床尾,从榻上抱到榻下。
日子就这般过。
坎西城里却日日都热闹。
尤副将坐在太师椅上,一边看余蔚煮茶,一边悠哉地嚼炒黄豆:“还是避出来好啊,这航道还没复启呢,营地门上衔的那铜环都要被扣秃噜皮了。”
余蔚笑说:“坎西港各家商行往上都通着天呢,来的多是打探消息真假。”
商行背靠士族,是王都中各家派驻在坎西港的货物进出地。
恤商令到达坎西城之前,各大掌柜就已经得知衡历商行事件背后是骊王手笔,他非但要掺一手航道复启,还要让朝廷皇商作首发船舰。
“少君你说,这是怎么个意思?一个吃不着肉喝不上汤的骊王,让他收了衡历商行,就已经是士族给了几口汤喝,如今他是要连锅端,连汤带肉都自个儿吞哪。”
龙可羡守在炉子边上,盯着那两颗红薯:“他已经靠近那口锅啦,就算少喝口汤,士族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不如趁机……”
她顿了顿,严肃地说,“嗯,吃饱喝足决一死战。”
风尾骤然斜抽过来,打得船帆猎猎响。
尤副将怔住了:“……”
余蔚惊了一跳,险些被铜壶盖子烫了手,那壶盖“叮——”地敲在地上,被龙可羡拦住了去路,等她弯腰捡起壶盖,发现两个下属都瞠目结舌地看自个儿。
龙可羡怪不好意思的,流露出些许腼腆:“你们信了吗?”
“主子!”尤副将差点儿掉下椅去,“这话也是浑说的!”
“我近来与哥舒学了几句唬人的话,”龙可羡目光灼t灼,“你们,要学吗?”
“还是不了。”余蔚摆手。
她紧着把壶盖接过来,收拾了情绪,心道少君从前哪儿会唬弄人,连谎话也撒不圆,东漏点儿西漏点儿,正经可人疼,如今……这就是近墨者黑了吧。
好吧,龙可羡感到可惜:“不会打得你死我活,放心。”
骊王即位不到一年,就已经以各种理由清剿了宗族,将有可能承袭王位的兄弟子侄们贬的贬,杀的杀,骊王若死,宗族里的这一脉已经没有能够承袭王位的了。
国势枢纽空悬不是好事,士族也不会想在短时间里再经一次动荡,长治久安才是上策。
她用刀尖把炭拨开,接着说:“从涪州学府到坎西港,骊王用的都是寒门子弟,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便要让他们吃得饱。”
龙可羡确实不善权谋,你让她去设局明争暗斗,她不成,但她能将局势看得清楚,这是打小耳濡目染,阿勒养出来的政事嗅觉。
余蔚经过家族的兴衰,对里边的门道最清楚:“寒门也逐利,这利非是金银之利,而是声名之利,要驱策人家,不让他们有盼头怎么行。”
“就是这般,”龙可羡剥着红薯皮,“骊王这局若是赢了,寒门食到好处,他便有了追随者,”她伸出一根手指头,“还十分忠诚。”
余蔚从食盒里摸出桂花糕和各色果子,龙可羡一样样挑着吃。
只有尤副将还在局势里兜兜转,想到朝中一股新兴势潮正在崛起,天下寒门千千万,若能为骊王作用,他就有逆风翻盘的机会。尤副将不由咋舌道:“骊王有了人,有了银子,就可以谋兵力,届时新贵可生。”
“这不是已经生了吗?”余蔚把茶水注入碗中,移过去给少君,“皇商啊。”
“皇商,”尤副将朝嘴里扔颗豆子,“原本都是王都里那些不着眼的小门小户,赏几匹缎子,冠了个名头,骊王就能把他们擡上来与商行对垒。”
“所以商行愁嘛,”余蔚说,“士族看中并且瓜分完的盘子突然被割了一刀,掌柜们都坐不住了。”
骊王万事俱备,只要皇商乘浪而去,就算把第一步走稳了。士族会坐以待毙,还是奋起直追?
龙可羡含着红薯,看到天尽头浮起一线黑潮,正在气势汹汹朝此处逼近,她突然站起来,数万里的长风无遮无拦,掀动裙裾和发丝侧飞。
她攀上船舷,晃着腿儿笑得眼睛弯。
***
阿勒解掉了护腕,换过身衣裳,扣子还没扣紧,就从屏风后转出来了,龙可羡就趴在桌上,擡起点脑袋看他。
回回都这般,不问他怎么来得这般早,就拿这眼神把他望着,就能望得他没了疲惫倦怠,简直要溺进去了。
“钓了条鱼,做鱼脍最好,等不及要带回来让你尝尝,”阿勒弯下身,揉了揉她后脑勺,“巡卫都安排好了?”
龙可羡下巴还垫在桌上,眨眨眼,表示好了。
“刚刚南派下来的将士不急着上船,交给郁青,他知道怎么让将士适应战域转变。”
龙可羡再眨一下眼,表示知道了。
“鱼脍吃不吃?”
龙可羡迟疑片刻,又眨眨眼,表示要与他一道吃。
“去外边,搁在冰桶里镇着呢。”阿勒斜了下额头,却被龙可羡抓住了手腕,她借着力站起来,猛然抱住他脖子,把人压下来亲。
阿勒反应快,立刻把她环身抱起来,放在桌上:“这可好,不会讲话,光知道搂着人又亲又啃,长舌头了没有?”
龙可羡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