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开花
铁树开花
浑圆的身体折成既不具备几何价值,也不符合艺术审美的狼狈形态,观众们兴味索然撇开头。
额头降低到它很少到达的高度,血液纷纷倒冲而来,油润的面皮急速充血,涨红到仿佛鬓角流下成绺的热汗才合情合理。
可是没有,那里一滴汗都没有。
关于老板的身份和行踪,惯用的借口和推辞在大脑中快速闪出闪回,百般反复对比衡量,一个最稳妥的说法溜到嘴边。
吴经理僵硬着略略直起腰,开口唤道:“沈少……”
干涩的声音令他自己讶异了下,将上唇从粘连的门牙上悄悄扯下,他正要继续,头顶斜上方突兀传来声清脆的金属声。
“咔哒。”
吴经理循声略擡头。
陈嘉阳正悠哉翘着二郎腿,左手开开合合把玩着打火机。
吴经理盯着那满身镶钻、一丝空隙都不留的打火机,想起圈里的一个说法——陈家小少爷要是不想听谁说话,不用出声打断,只需掏出他专属的“好大一坨”钻石打火机,直接闪瞎不懂看人脸色的“狗眼”。
他默默抿上唇,把跑到嘴边的托词尽数咽回肚子里。
从始至终都没开口的叶星晖从酒水单上擡起头,看向吴经理,神情自然,仿佛什么眉眼官司都未发生:“吴经理有心了。”
叶星晖看向吴经理抱婴儿似抱着的红酒,语气温和:“还挑什么挑,你们沈少向来不都喝这个?”
历经几番精神波折,忽然有人春风化雨般对他说话,吴经理的第一反应竟是愣在当场。
叶星晖不介意他没有回答,含笑转看向沈幕川。
沈幕川也掀眼看过去。
两人平静对视几秒,又各自移开目光,谁也没再开口。
叶星晖重新低下头,长指轻点酒水单,低声询问左右意见。
这一幕落到吴经理眼里,叶星晖在三人中简直闪着普度众生的佛光。
他早听说,叶家书香门第的渊源可以追溯到清代。范进中了个乡试的举人都高兴到当街发疯,人叶家的老祖宗可是顺治皇帝金殿上钦点的探花郎。
世代书香熏陶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就是看个酒水单,也是普通人决计没有的文化人架势。难怪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学教授。
在逐渐回暖的氛围,吴经理一点点直起腰,将捧在手中的红酒瓶试探性下放,一寸一寸接近沈幕川膝前的桌角。
暗色的玻璃瓶凹底即将触及大理石台面,下一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巧挡开。
动作间几乎没发出声响,前一秒还凑头看酒单的三人却第一时间看来。
沈幕川没有做出解释的意思,连视线都没分给吴经理那个方向一分。
这次,三人谁也没有闲心替吴经理开口,视线从沈幕川与红酒瓶一触即离的手,落到了另一个方向。
沈幕川在看什么?
一点儿也不难发现。
那个方向,宽敞的半环型卡座上只有一个人。
三人转头互相交换视线,或多或少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沈幕川在看女人?
沈幕川竟然在看女人!
认识沈幕川这些年,他们从未见过任何适龄且不具血缘关系的女性,持续出现在他身边。
上学时,工作后,因为沈幕川的脸,前赴后继的女人很多,但不知道为何,没一个能在他身边连续缠上他一周。
之所以用“缠”这个字,是因为沈幕川从不曾对她们中任何人展示出任何兴趣。
沈幕川此时盯着的女人,在他们看来,也就在夜店这个环境里值得他们多看上一眼。
不过,不是因为漂亮。
在四周都是闪亮吊带裙、s型包臀裙、细腰露脐装,从上到下一身黑、刘海儿盖了半张脸、方框黑眼镜盖了另半张的女人实属“鹤立鸡群”。
这种装扮,叶星晖倒是在海大图书馆闭馆的夜路上遇过几回。
三人又看了几眼。
女人一个人独占一个卡座,浑身上下唯一露出来的几根手指,还神神叨叨在身旁敲敲哒哒。
以陈嘉阳的常识看,这种性格的女人,至少得被两个社牛朋友左拉右扯,齐齐架着,才能带来夜店这种地方。
他咝咝啦啦撇着嘴,虽然不能理解兄弟看女人的品味,但看在姓沈的活了多少年,就单了多少年的份儿上,他还是愿意出手帮上一帮。
目光在沈幕川依旧目不转睛的脸上溜了两圈,陈嘉阳没头没尾问:“看上了?”
沈幕川:“嗯”。
贺允中震惊看来。
以他对沈幕川的了解,这种不痛不痒的玩笑,充耳不闻才是沈幕川的正常态度。最重要的是,他绝不相信沈幕川这棵千年的铁树会这么轻易开花。
而且是对一个除了精神,一切都看起来都非常普通,普通到空投到大街上,三秒后就能消失在人流里,完全找不到人影的程度。
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后,和谐的氛围急转,无人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