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6
chapter56
“丁老师——”
“叫我丁思渺就可以。”
“思渺姐，我们……”梳马尾的女孩鼓起勇气笑了下：“我是说我自己，不想再和这些事纠缠下去了，如果早知道佳园喊我们来是为了这些事，那今天我不会来的。”
“我也是。”旁边低头搅动汤匙的女孩轻声附和。
丁思渺擡头看向背对包间大门坐着的佳园，佳园感应到她的视线，擡头冲她讪笑两声。
这丫头的成长速度惊人，她从前在云出镇那个小鱼缸生存时，心眼实得灌水不漏，这才放进城市的大染缸半个月，竟然已经学会剑走偏锋、先斩后奏了。
——五月底，佳园拿到录取资格之后，在李主任等一众老师的帮助下，获得了提前进入境安高中参加夏令营的机会，她野心勃勃，又自带逆袭黑马的传奇光环，刚入营便成功当选了夏令营的班长。
借着职务之便，佳园找到了这几年来接受过蒋清风奖学金资助的几乎全部学生，这些累积的名单在她手机里有一个单独的分组，佳园在翻阅这个分组时才发现，无一例外，全都是贫困区县的女孩。
这些女孩最初接到她的邀约时，第一反应都是回避，甚至还有人跳着脚质问她凭什么污蔑蒋老师，佳园全靠反应快，十秒钟扯了三个谎才圆过去。
接下来她就明白了，被骚扰这件事，不仅加害者不敢声张，受害者也有意隐瞒，还好丁思渺只授意她收集证人证据，没要求她只能使用直钩钓鱼。
因此今天这一桌人，都是被佳园以各种不同的理由网罗在一起——“骗”来的，当丁思渺说出真实意图，希望大家提供线索或是证据，以供揭发蒋清风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丁思渺把视线从佳园脸上移开，看向第一个说话的扎马尾姑娘，静静问：“为什么呢？”
“因为——”扎马尾的女孩放下筷子，顿了顿说：“我想过一种更平静的生活。我们都是很不容易才考来这里的，您还记得《送东阳马生序》吧，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这样的生活，我们过了十多年。”
女孩说着说着，眼里蒙上一层泪水，却仍旧是笑着，哽咽道：“蒋清风确实给了我们当头一棒，但是现在，这些事已经慢慢过去了，他的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了，我们终于有喘口气，往前走，过自己生活的机会，为什么还要回头看？”
丁思渺抓住重点问：“那他的注意力转移去了那里？”她擡起筷子尖指了指佳园，轻声问：“下一届学生吗？你们明知道，还能眼睁睁看着？”
马尾辫垂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边上的女孩便怯懦开口道：“丁老师，你心肠很好——可我们只想当普通人。”
丁思渺丢下筷子，有些气笑了，目光扫视过全桌，冷冷问：“穷则独善其身是吗？”
全场噤若寒蝉，丁思渺拆开湿巾擦了擦手，一字一句道：“你们想错了，一脚踩进淤泥里，淌过去，走得再远，泥也只会干在脚上，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她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静静地说：“你们以为我就是天生圣母病吗？说实在的，蒋清风甚至都没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呢，我才是真正可以置身事外的人。”
没人搭话，丁思渺摇头十分潇洒地一笑，自顾自说：“我最初真没打算管这档子事。去年，也是六月，我带着社员去航拍，无人机起飞经过教学楼，无意间拍到了蒋清风的办公室，一个女孩坐在他的大腿上，当时社里很轰动，都想知道当事人是谁，我说这样不好，因为这要么是桩私事，要么是件麻烦事，左右都不该管。
于是我当着大家的面把视频删了，让大家装作没看见。但是八卦嘛，总是不胫而走，过了没几天，有个女孩自己来找我，质问我为什么偷拍她？”
丁思渺看着被故事勾起好奇心的女孩们，接着讲到：“我说我并没有偷拍你，不小心拍到的画面也已经彻底删除了。她一下就哭了，反过来问我为什么不公开？
这我就不懂了。我告诉她，如果她是心甘情愿的，我管不着，如果她是被胁迫的，我也没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义务，我又不是唐僧。结果这女孩特别激动，抓着我的胳膊问我，如果她和蒋清风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下地狱，应该是谁？”
“……你说了吗？”有个女孩急切地追问。
“我告诉她，我不喜欢给人当判官。”丁思渺扯着嘴角牵强地笑了笑：“然后不到一个星期，她跳楼了。”
在座的人均是倒抽一口凉气，只听丁思渺接着说：“这是我人生中最后悔的时刻，明明坐在了陪审席上，却没有举手。”
“各位，”丁思渺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在整个包间里轻轻回荡着：“我知道，人在弱小的时候总想着茍全自身，我也能理解，但是今天，我没有要求你们站在原告的位置，以自己的未来做赌注，我只是询问、请求你们，坐在陪审席上，用自己最朴素的是非观投票。”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丁思渺话没说完，对面的佳园就举起了手，她的动作吸引了不少双眼睛，丁思渺亦停留一眼，接着继续扫过其他人的脸：“可以私下向我递交举报证据或者线索，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会绝对保证你们的信息安全。”
此话一出，包间里顿时议论纷纷，离得近的女孩们交头接耳起来，最后这声音又渐渐微弱下去，一个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姑娘擡头问：“你有几成把握？”
丁思渺擡手，示意佳园的方向，微笑着说：“有佳园在，就有五成。”
佳园猝不及防被夸，惊讶又茫然地张大了眼睛。
她身边的女孩也在此时举起了手，丁思渺轻声道：“现在是六成。”
举起的手越来越多，“七成”、“八成”……直到“十成”。
丁思渺端着水杯站起来，视线仔细摩挲过每一双眼睛，顿了顿道：“多谢大家了。”
饭局散去，佳园陪着丁思渺走回酒店，温热的晚风吹得她脸也红扑扑的，好像刚发完一场名为崇拜的高烧，迷迷糊糊道：“老师，那个跳楼的女生，她家里人不知道吗？”
“她没死。”丁思渺咬了口冰棒，把刚才收集到的信息简单整理后发给秦律师。
“啊？没死！”佳园震惊地停下脚步。
“对，她从一楼跳的窗，连骨折都没有。”丁思渺放下手机，狡黠地一笑说：“后来我举报蒋清风，她还反水了，不承认自己被蒋清风性骚扰，搞得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那你还帮她？”佳园脑子都要打结。
“我不是在帮她，”丁思渺一手拿着冰棒，一手拍了拍佳园的肩膀，认真说：“我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可是……你不恨她吗？”今天饭桌上，丁思渺说起那个跳楼的女孩来，语气里没有半点埋怨，不似作假。
丁思渺咬了口冰棒，摇摇头：“她跳楼崴了脚，我去医院看她才知道，她有很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
“可是她害你走了很长的弯路！”
“是啊，有点讨厌。”丁思渺语气轻松，“但弯路上也有不错的风景。”
佳园嗅到八卦的气息，大着胆子问：“老师，你是说段哥吗？”
丁思渺把冰棒从嘴里拿出来，一瞬间气场全开，板着脸低头看她道：“你话怎么这么多？今天先斩后奏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