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人生至此而已
第59章人生至此而已
◎叶城:我家谢回无敌可爱◎
在谷里的时候,叶城鲜少正经学东西,除了武功以外的课程他不是逃课就是打瞌睡,而到了如今行走江湖,倒是万分庆幸关于隐匿气息和追索影踪的本领他好歹也是上了点心。
实在很有用。
他循着郁轮袍的痕迹,一路赶去,却闻到了几许刺鼻的气味,像是桐油。叶城眉头紧皱,加快步伐,走向气味的来处。
在那气味最浓郁之处,青衣男子倚在树下,苍白的手指夹着一片翠绿的叶子,在唇边吹着不成调的曲子。那神情带着点感怀感伤,叫他显得整个人都万分柔软。他听到声音,擡眼望来,微微一笑,依稀还是初见时那温柔清雅模样。
然而叶城心中却是万般警惕。这个人势单力薄,却使得江湖中一片混乱,谢回好不容易将他揪出来,他反手就雇了杀手引来官兵,他真面目暴露本应和郁轮袍撕破脸,可郁轮袍依然为他做牛做马,这一切都叫他觉得这个人极之可怕,难以应付。
叶城看了看一片混乱难以看出痕迹的地面,问道:“郁轮袍呢?”
凤清章的笑容收敛了下来,他转手就将手中的叶子碾得粉碎:“死了。”他应得干脆,也应得足够轻描淡写,好似郁轮袍这个人就如同他手中碎裂的叶子一样,不足为道。
叶城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会。”
凤清章长眉微扬,语气却带着几分幽冷:“莫非你觉得凭我杀不了他?”
叶城没有说话。凤清章从前诚然完全是另一番面目,但有一点他是并未伪饰的——他的确没有武功,他的经脉完全是一片衰败的气象,就实力而论,他完全不会是郁轮袍的对手。可凤清章总归不是一般人,就这样的他,已经是一个个地,将以前一切可能的、哪怕只有一点关系的仇家都尽数铲除,更何况郁轮袍已无生志。
叶城摇了摇头:“只是直觉罢了。”
他面前的人被他直视着,却是眯着眼微微一笑,神色中看不见任何情绪,也未有任何破绽。
“叶少侠,”他声音轻柔,宛若情人的耳语,“陪我喝两杯如何?喝两杯,我就告诉你他在何处。”
凤清章的茅舍十分简朴,庭前也没什么装饰,天色黯沉,风声凛冽,吹过林与屋的缝隙,呜呜作响。两人仿佛不觉这份寒意,在地上盘腿坐下,就着酒坛而饮酒。
叶城望着酒坛里晃荡的酒液和浓烈的酒香,耳边是凤清章淡淡的声音:“放心,只是酒,我还不至于在美人谷弟子面前玩弄毒药。”
叶城心想即使是美人谷弟子,他也属于完全给美人谷丢脸的类型,然而幸亏这个别人不知道——这时候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看了凤清章一眼。
“早有美人谷重出江湖的传闻,只人们不信罢了。细想来,近来江湖上兴风作浪的武林新秀多半有张漂亮到妖冶的脸,那些漂亮的孩子,武功可以不高,用毒、暗杀、暗器等诡秘手段的造诣却远超常人。因此十年前美人谷能带来一批清冷无尘的美人,如今也能带来些剑走偏锋的美人,”凤清章抿了一口酒,淡淡道,“谢回恰恰是这一类人,甚至是这一类人中的佼佼者,你虽然不是,却和谢回极其交好,默契极佳,显然认识已久。”
叶城却是对自己身份被发现不太在乎——且不说他如今已不是美人谷弟子,就算还是的时候,这个身份别人知晓与否对他影响也不大。
这时候他却有点思念谢回。叶城解决问题的手段向来思路简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躲,谢回的手段却五花八门,甚至有点阴险,他从暗处出招,喜欢暗示、误导、诱骗,却从来干脆利落,他的姿态永远是高傲的,绝不会低头。凤清章也同样擅长不用武功解决问题,可他会示弱,会利用人那些微妙的情绪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们很不一样。
谢回永远高傲,因为他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他受了委屈,定然十倍百倍报复回来。他的每一次成功,都在为他的自信与骄傲添砖加瓦。
是际遇将人打磨成不同的模样。
他放下了酒,低低一笑,说道:“或许恰是酒中有毒,你才会这样说,以让我放下戒心。你如今拿我没什么办法,因为我武功很高,你打不过我,又在你计划之外,你布置不了对我的准备,所以你会委婉点,再委婉点,让我没法影响你的行动,这样聊天是一个办法,喝酒也是一个办法,无论有没有酒,你都不止是单纯要让我陪你。”
凤清章怔了怔,忽地抚掌而笑:“美人谷之人,果然都不是易与之辈。当初我利用郁轮袍上朱雀狱之机,设下必死之局,以谢回的性格,他纵然发现,也绝不会退让。偏生你有本事在这般情势下引走谢回,我猜你这个人就很不简单。”
凤清章却是依然在笑着,他语调缓慢,说话是别有几分温言细语的味道:“我原先想过,美人谷之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习得一身那样的本事,有那样的容颜,是要做潜伏在风云人物身畔的暗桩?”
叶城微微皱了皱眉头,凤清章说这些话,看着漫无目的,和他毫不相关,可言语中隐含的试探和敌意又显然并非闲聊。
这些话令他很不愉快,但他很快按下了自己的情绪——他来到这里,是想看看有没有办法为郁轮袍收一个尾。此处被凤清章布置得极为凌乱,他寻觅不到任何郁轮袍的踪迹,而凤清章显然好以整暇,根本不在乎他在这里做什么,将要怎么做。
“你想找他?”凤清章好似察觉到了他目光的游移,“我说了,他死了。”
叶城沉默了片刻,道:“我不信。”
凤清章轻声一笑,叶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声笑之中的轻蔑,凤清章好似也褪去了原来他轻言慢语的温雅姿态,露出他本来的模样来,语声干脆而冰冷:“他杀了常山,来到这里,几乎走火入魔,内伤极重。常山已死,当年千叶阁之事,生者只余他,他知我要杀他。可我杀人杀得太多了,那些看着悍不畏死的英雄好汉,到生死之时,痛哭流涕,卑微得像野狗一样祈求一点生机,谁知道郁大侠是否也如是?他走火入魔奄奄一息,我却得防他死到临头咬我一口,我给他喂了颗丹药,叫他死了挣扎的心——”
叶城眉心紧锁,打断了他:“他从未防过你。纵然是死,他也是甘心向你领死。”
“你想说什么呢,叶少侠,”凤清章望向他,那双漆黑的眼瞳幽深寒冷得可怕,“他未防我,于是我也不必防他?他待我心甘情愿,我应当将他宽恕?哈!你们这些人啊——说着善良宽和,实则个个霸道狭隘,将自己的愿望加诸在旁人的身上,以为这便是情,这便是理。可我是地狱而来的恶鬼,恶鬼,又怎么会同你们讲情与理?我活在世上一日,便要将从前令我不痛快的人毁掉,郁轮袍如此,你的谢回也是如此——”
凤清章没有再说下去。
巨阙的冰冷剑刃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年轻男子站起来,持巨剑俯视着他,气势森然。
然而凤清章的眼底依旧一片平静,他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眼瞳就像黑曜石一样,幽深,清冷。他静静望着叶城,唇角还带着一抹近似嘲讽的笑意。
叶城忽然收住了剑。他神情依然带着方才的冷凝,这叫他那剑锋似的锐气更为凛冽,他望着凤清章带着清浅笑意的温雅容颜,缓慢而又不容置疑地说:“你想激怒我。”
凤清章抿了抿唇,擡首饮下一口酒。
叶城却是在他的动作之间迅速理清了思路,他目色骤然黯沉:“你激怒我,想要我杀了你?是了,当初我见你时的模样,你就好像在等人,我当时一心寻郁轮袍,却不曾放心思在此处。你在等我,郁轮袍要杀常山,是你所知晓的,我与苍岩派的关系,也是你所知晓的,你知道我会在这段时间内赶来……”
凤清章并未言语,他的面颊已因酒气浮上薄薄的酡红,叫他看起来终于多了些活人似的血色。
“你等我有什么用?”叶城的眉头皱得越发地深,他思路走得很快,迅速找到了答案,“我没什么用,论杀人对你定然没有郁轮袍好使……但是——但是我是你能接触的唯一可能在武功上可以和郁轮袍抗衡一二的人,郁轮袍……走火入魔,这件事你说了两次,你想令我救郁轮袍——!”
叶城为自己的结论倒吸一口凉气,他看了看周围狼藉的柴火,又看了看微笑地喝着酒的凤清章。
“你其实没想过让他死,你设计这些……是为你自己准备的死路!”■
凤清章望着越发阴沉的天色,天色如此黯淡,他的脸颊因为酒意而褪去苍白,显得莹润而白皙,阴沉的天光融入他幽深的眼瞳中,融成一点微弱的亮光。
他好像没听到叶城的话,隔了许久,他才轻声笑道:“那只是你说的。”
叶城盯着他的脸一会,却终究是盯不出任何情绪来,他只好吐了口气,闷声道:“你这个人性格真差。”
他一步一步复仇,对待郁轮袍也是想要利用尽他最后一滴血,谁都觉得他会屠尽所有,可他的复仇到了最后,却是这样告以终结。可如果说他不想令郁轮袍死,却几乎是把郁轮袍逼到了绝路,即使是救郁轮袍,利用的也是叶城这个路人。
“我不觉得你一心护着的那个谢回要比我好多少。”凤清章淡淡道,“你们两兄弟屡次坏我大事,竟还敢在我面前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