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珠称夜光
第66章珠称夜光
◎叶城:打扰了◎
“回儿,你的棋乱了。”
兵戈之声越发接近,就连人的喘熄也隐约可闻,宁王却是姿容平静,面上仿佛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声音却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我当你天生凉薄,是以根本不在乎亲生父母,你倒是对他一往情深。”
谢回眯了眯眼:“别的不说,他们给了我如此完美的身体,我又为何不在乎了?”
谢回的语气很淡,仿佛不带任何感情。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大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他的幼时是母亲牵着他父亲抱着他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是很多很多陌生而热情的脸,是山峦、河流、夜色里的火光、带着泥土气息的雨水。长大后他才知道那叫“流浪”,于是在变故后,他也几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流浪。
他唯一困惑的是,为什么爹娘都不肯带他走,或者等他一等,让他带他们走。
这问题想了太久都没有答案,谢回便已经不再在乎。
谢回在那个时候学会了绝不挽留。
“不过,”谢回顿了顿,微笑道,“我在不在乎无所谓,仇是一定要记的。”
“哦?”宁王微微挑起眉来。
他从小流浪,他父亲本就是个江湖浪客。可他母亲不是。
他的母亲是个特别好看的女人,性格比她的样貌还好,他记忆中他母亲从未生过气,她不适应野外的虫蚁,不会判断未来的天气,父亲走开一会她都能找不到路,但她在再艰难的情景下都不会有一丁点恼火,只是抱着他含糊不清地哼着歌。
在谢回的心里,英雄的一向是他的那个父亲。母亲什么都不会。
等他长大以后,他才想起,母亲本来也是英雄,她有很好的针线,她能用很简陋的道具调制出味道舒服的熏香,她和父亲说那些人听不懂的话的时候,总是她胜出。
母亲那么多的不会,只是因为她不属于那个充满流浪、冒险、不安定的世界。
不属于他父亲的世界。
他们不在乎。
他们在每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半年,连他们的孩子到长大后才能辨认出哪个名字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我父亲,一个江湖浪人,我母亲,千金大小姐,他们一直在逃,”谢回慢悠悠地说,“逃什么呢,自然是逃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我父亲一不是江洋大盗,二也鲜少杀人越货,满天下都有他的朋友,何故如此东躲西藏?问题大约出在我母亲的身上,”谢回落下一子来,人却没看棋盘,微微往后一仰,“我查了我母亲的家世。”
他母亲姓周,家族世代为官,到他母亲那一代,已是十分繁荣昌盛,母亲也因此也有了一位十分不错的未婚夫。然而她成亲前夕和江湖浪人私奔,从此杳无音信。家族出了这样的丑闻,大抵会选择彻底抹杀这个女儿的存在,可早在他的母亲还未死亡的时候,那个家族已经因为牵扯上谋逆之事而败亡。
当朝谋逆之事诸多,每一桩都被今上铁腕镇压。
偌大家族一夕凋零,那个私逃的女儿也再无人记得。
宁王面色有些冷,他轻轻笑了一声:“难为你寻到这桩旧事。”
“我从小就知道她,也悄悄看着她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知晓她一切的喜好和习惯,在我自认终于可以为人遮风挡雨的时候,我去求了指婚,”宁王抿了抿唇,又道,“结果她消失了。我期望她告诉我,我有无数办法不叫她为难,但她走了,就剩下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周家要向皇家表忠心,也要肃正家风,那便必须抓她回来,按照对待一个不规矩的女子的办法去处理她。”
谢回擡了擡唇角,道:“于是您就把周家给……处理了?”
宁王冷笑道:“周家徒有其表,彼时已是积重难返,若非是看在她的面子,先前我本也不会保下周家。”
谢回在幽暗烛火下看着眼前人。
这个男人有着不错的皮相,即便长时间忧思苦劳令他眼角有了细纹,神色也有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倦态,可偏偏是这分倦、这分慵,令他身上隐然的威压变淡,锦衣玉食俯视众人而养来的贵气也变成了几许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
他看向谢回的眼光……即使刻意保持着疏离的姿态,也掩盖不住那眼神中的情思。
“从前你说是我父亲的故交……”谢回中断了方才的话语,擡了擡眼,“你为她不娶?”
宁王尚未娶妻,天下皆知。
宁王却没有看他,他注视着棋盘,落下一子。
谢回几乎不需思考,飞快应手,他想的是别的事情,他面上嘲讽之色越发明显:“凡人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了他们的愚蠢——哪怕是屎,告诉他们那是山珍海味,他们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不雅。”宁王冷声道。
谢回却很愉快,微微一笑:“你讨厌我这样说话?那么此时你定然很想令我闭嘴,甚至想我永远不要说出这样的话,可你不会,也不能,因为你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
宁王眉毛擡了擡。
“啊,问题你就是这样的人,”谢回还轻轻叹了一声,“比方说,对一个女子痴情天下皆知,却也能大肆追捕,令她自刎荒山野岭——”
宁王的冷静似乎再也无法维持,他拍案而起,棋子都为之震颤:“一派胡言!”
谢回不紧不慢将棋子收拢回原来的位置,他不是叶城,只要有一点赢的可能,他都不会故意留手。
“当年那谋逆案,是你一手推动。叶城的父亲投靠了你,可以变成帮助谋逆的反贼,那么我父母如何不可以?她弃了你,令你成为笑柄,你当然也不会叫她好过。”
宁王沉默地注视着谢回,他的目光落在谢回那张极其好看的面容上,眼神万般幽深,然而他的语气渐渐平静——平静得几乎可算冷寂:“你觉得一个江湖浪客能给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什么?她固然可以因为一时之情去放下一切,可人心从无恒定,之后她又该如何是好?”
宁王此刻甚至笑了:“她自己想不开。”
“嗯……”谢回的调子拉得有些长,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是为她好?尊父母假若能把生你那一刻钟用来散步,世上都能少很多蠢事。”
宁王只是擡了擡眉毛。
谢回把玩着手中棋子,漫声道:“世人皆知,宁王殿下光风霁月,不慕权势,又深情宽恕,世间无二。”他擡起眼来,唇角带笑,眼眸却带着冰冷的讥诮:“连你也信了吗?”
“有意义吗?”宁王回以可算是冷酷的声音。
“是,世上只有成王败寇,对错和理由都无意义,”谢回微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这种人还能清醒地骗自己,不觉得也太蠢了吗?啊——为别人好,宁王殿下宽和仁善,为了我母亲好,你可以令她家破人亡,也可以令她被四处追缉,死在荒山野岭。而对我,你觉得朱雀狱不好,你想毁去朱雀狱,叫我无立足之地,你想把我控制在你手心之中,你说那是为我好,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