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我与我们
第五十三章：我与我们
枪响之后，一股肉类被烧焦的味道飘了出来。
封鸢，或者说，正给予封鸢视野的那个人却并没有感到疼痛，视野中的人和物的移动突然都变得很慢，慢到他能看清从拿着枪的“亓易”明明在哭，但脸上却根本没有泪痕，那些泪毫不拖泥带水地，化成了一颗颗如玻璃球一样的浑圆球珠滚落在地，并完整地在地面上保留着球体的形态，丝毫没有要分散成“一滩水渍”的样子。那个“亓易”的表情也随着这些泪珠儿的滑落而变得愈发冰冷，眸中闪烁的狂意也逐渐平息。
他还能看到，满身泥泞的白衣神使挣扎着起身，亲手拽断了自己左手尾指处缠绕着的红线，利用断口中涌出的属于神明的力量做了最后一次空间折跃。
血花四溅，血肉纷飞。
过近的射击距离让画面中的白衣神使后背上那因子弹穿出而形成的空洞显得格外骇人。
断裂的骨骼露出了其中心处红黄交织的骨髓，被轰成渣的内脏像流质一样从伤口中涌出，浓重的血腥气亦飞速袭来，提醒在场的人们去注意那被染成深红的白衣。
本该立于圣潭之滨的高洁白昙瞬间就成了一株忘川岸边河畔的绯红曼珠，并飞快地凋零了。
给予封鸢视野的人终于有了动作，他扭动着，如同一条被缚在蛹中的毛毛虫。封鸢这才意识到，此刻与自己共享五感的这位是被绑着的，甚至连口中都被不知名的蠕动物体给塞了个满满当当，连一个像样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没有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后退，而是用尽全部的力气爬向枪口，爬向倒在枪口旁的白衣神使。
毫无生气的躯壳再也没有向他伸出温暖的手。
血水之上，无力垂下的尾指末端，半截断裂的红线只是静静地漂浮着。
封鸢能感觉到他努力地张了张口，但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咸而苦涩的液体顺着那些蠕动在他口腔中的物体滑向了味蕾。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自己心中的悲伤，还没来得及最后再触碰一下那缠绕着红线的指尖，一个冰冷的物件就已经抵上了他的后脑。
“碰！——”
黏稠湿滑的物体拥挤着涌向了他的嗓子和食道，温热的液体填满了他的口腔，并止不住地向外涌着。
他的视觉、嗅觉、触觉和味觉很快就都消失了，这为他带来了些许慰藉，因为他不用再在这些感官的诱导下去思考自己现在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成了何种凄惨模样。
在痛觉来临前，封鸢借助他的最后残留的听觉听到了一句：
“拿了这块，还差最后一块。”
在痛觉来临之际，封鸢与他之间的共感就被强制掐断了。
他最后看到的场景，是那个头戴黑色兜帽的“亓易”神情冷漠地将手伸向了倒地者枕部的伤口，并从其中拖拽出了死者的灵魂——另一个“亓易”。
一阵细微的，如同是皮肉摩擦一般的诡异声响后，一颗闪着银色微光的黑色石头就被从失去意识的灵魂中拿了出来。
头戴黑色兜帽的“亓易”随手将那块黑石头扔进了自己的上衣兜里，沉默着在自己面前划开了了一层黑雾。
黑雾渐渐将封鸢眼前的景物一一蚕食，将他包裹，使他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你都看到了？”
等到黑雾散去时，那数以万计的模糊人影也全部消失了。
留在封鸢面前的只有一个黑发银瞳，头戴黑色兜帽的亓易。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里把玩着一段颜色鲜亮的红线。
“你……”封鸢看了看对面的那个“亓易”，又看了看自己指端那根随着“亓易”的动作而不断变化着的红线仍旧有些迟疑，“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亓易，对么？”
以客观事实而论，每个人的命运之线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他和亓易之间的那根红线，从他的视角看，彼端连着的应该就是亓易本人。这是创世之初就有的规律，也是他眼中的常识。
然而眼前的现实情况却让他不得不对此产生怀疑，这对他而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作为在维护世间规律与秩序的使者去质疑，甚至，去否定这些由神明创造的规律，就等同于在违抗神明本身。
“我若是说‘是’，你大约会立刻来质问我原本的那个亓易被我带去哪里了吧。”站在封鸢面前的人自顾自地说着，“很可惜，这次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那你手里为什么会有他的命运之丝？”封鸢问。
“我知道你现在疑惑很多。”“亓易”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挥手召来了些黑色雾气，凝结成了两把椅子，“‘你不知道。’我本该这样回答的。但……你是封鸢。我愿意给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他说着，用眼神点了点手边的椅子示意封鸢坐下：“知晓了这么多却到现在还没有对我拔剑，除了最初的封鸢之外，你是第一个，这些故事就算是奖赏吧。”
封鸢踌躇片刻，擡头看向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询问道：“我只想知道这个故事能帮我找到我的亓易么？”
“或许。”“亓易”说，“虽然我曾经确实弄伤过你，甚至杀过你，但你应该也能察觉到，所有这些对你造成伤害的行为都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踟蹰太久，对于你最在意的那个我而言，时间非常宝贵。我也不知道带走他的那个人还会对他感兴趣多长时间，以及他如今是否还安全，带走他的那位不是你我能够揣测的。相信我这件事目前来看是你的最优解。我是现在唯一能放你离开的人，虽然在事实上，我应该是非常希望能和你再多待在一起一会儿的。”
封鸢面前的这个“亓易”的担心许是正确的。
尽管真正的亓易名义上是去了图书馆，看似比现在身处现实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安全。毕竟理论上图书馆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危险呢？总不能是书啊本啊的都成精了开始打人了吧？
没错。
“啊啊啊啊——我柜子动了我不玩了！我要回家！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来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些还能看到这种场面啊，有意思有意思。”
书柜间狭窄的走道里，亓易正拽着沈渊的袖子一路狂奔，沈渊则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一边被亓易拖行着，一边愉快地微笑着，看向自己身后追来的那些张牙舞爪，书脊长眼，书页生齿的书籍们。
三圈绕下来，亓易嗓子都喊哑了。
幸好，在他体力耗尽之前，书籍们的骚动突然停止了，所谓的“神明们的图书馆”突然又恢复了正常。那些原本在狂奔的书都像是猛然间卸了力一样，纷纷从空中落回到了地面。
“跑累了？”沈渊看着瘫倒在高背椅上的亓易友善地询问道。
亓易趴在桌子上微微点了点头：“我第一回知道封鸢不是人的时候都没跑这么猛。”
“噗。”沈渊没忍住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此盛况。看来你运气不错。”
这叫运气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