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楚先生
第十二章：楚先生
“楚先生！～”
楚逍遥刚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门就被人从房间里打开了。景楠晟从门里笑眯眯地探出头来，蓬松的深棕色头发，让人想起小区里，邻居养的松狮。
眼前，这个一米八的小伙子身上正穿着件白衬衣，衬衣外面却罩了件儿嫩粉嫩粉的围裙，衬衣的袖子胡乱地向上卷曲着，一手举着锅铲，一手抓着门把手。楚逍遥不禁皱了皱眉，奋力压下心里翻涌的违和感和强烈的吐槽欲。
“不是说有打包好的卤肉饭么？”他问，“你怎么还在做饭？”
景楠晟依旧是笑着，十分自然地牵过楚逍遥的手把他拉进屋里，关上门：“想起来您之前说过，吃饭最好要配汤，有利于咀嚼，就简单做了锅火腿豆腐汤，里面加了些金钩海米和香菇，刚做好，您就回来了。”
那都是多少年之前说过的话了啊？
说那些话的时候，景楠晟与他相识不过三年，那时，景楠晟刚刚踏入大学的校门，在见识了一次楚逍遥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突发胃绞痛被送进医院后，说什么也要开始给他送午饭。或许是饮食习惯上的差别吧，楚逍遥连着吃了一个月的各种盖饭之后，终于忍不住在某个忙碌的截稿日周期中爆发了。
人是离不开水的，光吃米饭会被噎死的。
楚逍遥看着满脸笑容的青年欲言又止，被人关心的感觉真是不错，可，一旦沉溺其中，他就会丢了一直以来的那份克制和坚持。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随着景楠晟的话有了波动，于是连忙轻轻推开景楠晟的手，把自己的外套和公文包放好，然后走进卫生间里借着洗手的功夫用力将凉水拍在自己脸上。
清醒一点啊楚逍遥。你们两个之间差了十岁，你只是景楠晟的资助人而已，景楠晟也只是在报恩。
他望着镜中的自己，本想试图对着镜子调整一下自己的表情，却又一次瞥见了景楠晟戴在他右耳处的那枚耳钉。
钻石象征着誓言和永恒。
俗话说得好，做过编辑的人，哪行的事儿都能做点儿。
这话一方面是说当编辑的都能吃苦，坐得住冷板凳，耐得住寂寞；另一方面，也是说编辑们为了保证作者们发表的文章中不会出现纰漏和错误，必须各类知识都有涉猎——手底下的作者在写警匪，就得跟着去查警员的工作日常，出警后的记录要怎么写以及体制内的职级划分；手底下的作者在写珠宝商人或者懂行的有钱人，就得跟着去查珠宝首饰的等级和当中的寓意……
所以，景楠晟的心意，楚逍遥早就该明白了。他能察觉得到，却不想面对，只是在心里筑起高墙，视若不见。
一直到现在，景楠晟亲手将那枚耳钉戴到他耳朵上。
他本可以直接将它取下，却终是没有擡起手去，只好在耳钉的提示下，不由自主地从心中那道高墙里探出头，直面自己的内心。
一向以理性和利落著称的楚主编，现在心乱如麻。
他读过那么多男欢女爱，或有情人终成眷属，或可怜人四散天涯的故事，如今，到了自己谈情说爱的时候，却仍然感到迷茫，不知所措。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叫景楠晟的孩子时，他二十六岁，景楠晟十六岁。
彼时风清月朗，凉风送来些秋意，夜晚格外寒凉。
穿着校服的景楠晟，与穿着正装的楚逍遥在人烟稀少的小路上撞了个满怀。那时的楚逍遥还不是主编，只是一个刚刚拿到资格证的普通文编，刚刚加班加点地完成了校对和排版，把文档送去了印刷厂。当时，他的精力只剩下能支撑他走回家的量了。被景楠晟这么一撞，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少年揽着肩膀轻轻摇晃着，只能隐约听到对方可能在问自己：“摔到哪里了？现在怎么样了？”，他或许是回了句：“我没事。”吧？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也没能招架住沉重的眼皮，就这样在一个陌生少年的怀中睡着了。
醒来时是在医院大厅里，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影子在一个缴费窗口前面晃动着，急匆匆地同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说着些什么，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急得，露在衣服外面的双手和脖子都有点红。
楚逍遥直起身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面稍坐了片刻，缓了缓神。站起身，走到少年背后，这才听明白，原来对方以为他是疾病发作，掏空了口袋拦了辆出租把他送来了医院，却囊中青涩，没钱再垫付检查项目的费用，正急得满头大汗。
只怕要是他再晚醒来些，这孩子都要跪下了。
身形高挑的少年为了一个陌生人在寂静的医院大厅里佝偻着脊背，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窗口里面，该说是这孩子傻呢？还是该说这孩子实在是心眼太好呢？
“刚刚值班的医生已经来看过了，那位先生真的只是睡着了，你放他好好休息一阵儿就好了，跟你解释了你也不听，非想让他再好好做做检查，可你又拿不出用来检查的钱，你现在这样不是为难人么？”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招架不住景楠晟的央求，也有些急了。
“不好意思，占用你们的时间了。”楚逍遥走上前去，拉开趴在窗口处的少年，“我没事，就是这段时间熬了几个大夜，累到了，不要紧的，这是个误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哎，没事没事。”窗口里的工作人员看楚逍遥终于醒了，暗暗松了一口气，“我也能理解，估计就是你家孩子看你突然倒地，吓着了，关心则乱。你以后也要注意些，别觉得自己年轻就随意挥霍自己的身体，按时休息，按时吃饭，比啥都强。”
我家孩子？
楚逍遥愣了一下，缓过神儿来后，斜斜瞥了眼低着头的景楠晟，看对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干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随口回应了几句，就带着景楠晟走出了医院。
“先生，对不起。”刚走出医院的大门，楚逍遥就听见一直乖乖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蚊子哼哼一般地说起了道歉的话。
“都说了，我没事，只是被撞了一下而已，二十几的人，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不是摔不得。”楚逍遥看着少年，擡手帮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看你的校服，你是这附近的学生？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转悠，需要我帮你叫辆车送你回家么？”
“我……”还是少年的景楠晟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窘迫，“我可能不回去会比较好。”
“你是和家里人吵架了么？”楚逍遥扬起了眉毛，“一家人不生两家气，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家里人要担心的。”
景楠晟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努力捏出了一个一眼能看出是假笑的笑容来，说：“没事的，他们应该不会担心我，倒不如说，我在外面的话他们会更放心些。”
楚逍遥有些疑惑，却也能听出少年言语中的无奈，也不好再多问，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谁家没本儿难念的经呢？
只是，让一个明显看上去是未成年的孩子独自流浪在夜晚的大街上，他也实在是放心不下。楚逍遥思索了一下，说出了那句，开启了他与景楠晟之间的孽缘的邀请：“你要是实在不想回去，要不然来我家先将就一晚吧，我现在住的地方应该离你们学校不算远，你第二天上学也方便。”
景楠晟的脸上闪现了一丝迟疑，倒也没有思索的表情，而是神色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楚逍遥以为他是担心碰上了坏人，还暗暗在心里赞许了一番对方的机敏和警惕心，干脆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我叫楚逍遥，只是一名普通的编辑，不是坏人，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要是实在不相信我，我就只好把你先送去警局了，总不能放你一个人在外面不管。”
“不是的，楚先生，您身上很干净，我并不会怀疑您是坏人。”景楠晟抿着唇，紧忙摆了摆手，“我只是怕我会给您添麻烦。”
我身上很干净？楚逍遥轻轻皱了一下眉，这小子趁我睡着的时候干了什么？
他有点疑惑，不明白面前这个少年所说的“干净”指的是什么。
不过他也没再多想，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课吧？做个决定，小子。”他对少年说，“去我家还是去警局？”
景楠晟看了眼头顶的月亮，又看了眼月光中站着的楚逍遥，向着楚逍遥伸出了手：“那……楚先生，打扰了。”
那晚，筋疲力尽的楚逍遥思虑再三后，还是把卧室里的床让给了景楠晟，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一开始景楠晟还在推辞，但，楚逍遥的困意实在是过于浓烈，过于霸道，根本没给景楠晟长篇大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