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天黑请闭眼
第二章：天黑请闭眼
大货车撞在墙上形成的大坑已经被围了起来，学生们依旧正常地上学，放学，在门前嬉戏打闹。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里，这种过去能被人津津乐道个十天半个月的较大突发事件，转眼功夫已经变为了过去时，被人们抛在脑后。极少有人去关心这件事的后续如何，以及事故原因调查结果。
忙啊，都忙。
现代人类每天要获取的信息数量几乎是古代人类一辈子获取的信息数量的总和。在这种情况下，天大的事儿来了，只要和自己没什么关系，那就都是小事儿，转眼即可抛诸脑后。管好自己的事情，做好自己的工作，能平平凡凡地过好每一天都实属不易。
“亓易！”耳朵里传进了主编的怒吼，“稿子呢！”
亓易对这声怒吼无动于衷，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神游到九霄云外，刚接完外甥的他遭受了来自一个十八岁小屁孩的心灵暴击。
半个小时前，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外甥在校门附近一棵大树的阴影里，搂着一个满脸涨得通红的小男生亲了一口，没错，小男生，并且，亲了一口。这小子，才刚到这所学校几天啊？才刚刚五天吧？这就谈了恋爱还跟人亲上了？
冷静，亓易，你要冷静，你好歹是个长辈。
亓易这么想着，尽可能面色平静地看向哼着小曲儿拉开车门上车的少年：“任青榆，我觉得你妈费这么大力气把你送回国应该不是让你回来谈恋爱的。”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肃，“你妈可能没和你讲过这个话题，没关系，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你现在才刚刚十八岁，谈恋爱还是有些早了，舅舅我还是建议你先把有限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国内的大学里虽然有补考，但是如果你不好好学习，依旧会在毕业时面临麻烦。”
“被您看到了啊，那下次还是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好了。”任青榆只是擡手挠了挠头，完全没把亓易的说教放在心上。
“你该反省的不是这个吧？”亓易的眉头不可抑制地皱了起来，任青榆一看自家舅舅有些上火，也不着急，操作着手机停了车载音乐的聒噪，收了一向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腔调，认真地向亓易发出了疑问：
“舅舅，您觉得什么时候谈恋爱就不是太‘早’了呢？”
亓易被问住了，如果让他立刻给个答案，他倒也能说得出来，自然是等这小子再长大一些，成熟一点了，有个稳定的工作了，谈恋爱就不早了。可是说到底，如今的人类社会，并没有人为成熟和幼稚画出一条清楚的分界线。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男人至死是少年。”照这么讲，那岂不是全天下的男性这辈子都别想谈恋爱了？
“我觉得，只要一个人做好了为自己的感情负责的准备，这段恋爱开始得就不算早，这种不掺杂其他考虑，单纯又干净的喜欢，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这份喜欢能促进着两人共同进步，对双方来说也都是有益的，不是么？家长也好，校方也好，你们不愿意让我们在学生时代发展恋爱关系的原因无非就以下几点：”
车内昏暗的灯光帮任青榆的睫毛在他的眼睑处投下了一片阴影，显得他此时格外深沉，有种和年纪不符的成熟感：
“其一，就像您刚刚说的，你们觉得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大部分人都很难有足够的精力在完成学业的同时还能分出来时间在谈恋爱上。
“其二，我们这个年纪的恋爱，在你们看来就像过家家一样，冲动的成分很大，恋爱双方也并不了解开始一段感情后需要担负的责任，没有意识到每个选择都会带来后果，也没有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容易受到伤害，或者，让别人受伤。”
任青榆看向若有所思的亓易微微一笑，一改严肃的语气，有些嘚瑟：
“我能理解你们的担心，毕竟这几天感受下来，确实挺少有人能像你外甥我一样，在恋爱的同时作业还能全部拿到a等，期末cgpa3.8指日可待；也确实很少有人像你外甥我一样，对恋爱有这种清楚的认知。
“可是，我又跟你印象里的那些借口谈恋爱去耍流氓的家伙不一样，我很清楚我日后可能需要负担的责任。您是知道的，我可不是那明知故犯的烂人。所以，您没必要在这种地方上纲上线，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何必一棒子打死呢？更何况，我都已经上大学了，还不让我谈恋爱啊，您觉得这种校园恋爱不靠谱，难道那种刚一毕业就相亲，找个凑合能过的就稀里糊涂把一辈子交待了的恋爱就是靠谱的么？您现在还不放宽点儿，日后我妈催婚催到我头上，您来帮我想借口？”
“得了吧。”亓易承认，自己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是被这小子唬住了，“说得好听，你能负起什么责？知道对感情负责都得负些什么责么？你知道如今这个社会对非异性恋的接受度有多少么？回去好好读读纸上谈兵的故事吧。”
“怎么，非异性恋的爱情就不是爱情了？爱情这个词被发明出来的时候有写明说特指‘男女’么？您能帮我科普一下，谈恋爱都需要负什么责么？”任青榆不甘示弱地反问，却又根本没给亓易回答的机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诶呀，不好意思啊，差点忘了，舅舅您好像根本没谈过恋爱吧，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亓易，二十四岁，单身，二十四年。
“亓易！”
看喊了一声没人应，主编从电脑屏幕后站了起来，随手抄起一个文件夹丢了过来，正中亓易的后背，被这么一砸，亓易总算从对恋爱的思考中回了神儿，一脸迷茫地看向眉毛快要打成死结的主编，主编看着亓易眼底浓重的黑眼圈，最终只是将憋在胸口的那股火气随呼吸吐出体外，没再过多苛责，无奈地问道：
“封鸢的稿子，排版校对完成了么？”
稿子，对，还有稿子没看。今天预计要校对三份稿子，目前只做完了两份，还有一份别说校对了，连影子都没见。
这份连影子都没见的稿子，就是那位被称为“封鸢”的作者应该交上的。
“十分抱歉，我现在就去联络作者。”亓易这么说着，转身再次看向电脑屏幕，手还没碰到鼠标，主编的声音就再度吼了过来：“你还坐在工位上，是打算干什么？”
亓易被这一嗓子吓得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说了个“抱歉”，随后呆在原地，也不敢再多问，却也不明白自己这阵儿究竟是该去干嘛。主编看到他眼中的疑惑，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扶额叹了口气：
“交接的时候没告诉你么？这个作者比较特殊，没有电子联络方式，交的是手稿，需要去他家里取。”
亓易站在原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主编擡手捂上眼睛，只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得被这群同事气出肝病：“小李！把封鸢的地址给他。”
又一次没人响应，回头一看，那位小李已经趴在自己面前的桌案上，昏睡过去了。
好巧不巧，主编桌上的电话此时也响了起来——印刷厂打来的。
主编面色铁青着，从自己桌上的一大堆文件夹中翻出了一个，丢给亓易，示意他自己找，然后拿起叮铃作响的电话，把从自己人这边蓄积的怒气发泄到了电话那头的人的身上：
“哈？不是已经跟你们说好了最早也得到明天中午十二点才能交么？这个时间不是你们已经答应了的么？现在跟我说想提前到早上八点？我跟你讲，门儿都没有！……你说让我想办法，我们这边稿子出不来就是出不来，你是打算让我点石成金无中生有么？交一个空白文档上去让你们印白纸么！”
亓易在主编的咆哮声中终于翻到了封鸢的家庭住址，急忙找了根笔把地址抄在随身携带的便签本上，接着，轻手轻脚地将文件夹放回主编的桌子上，然后一溜烟地冲下了楼。
这地方，真是一秒都不敢多待下去了。
“山南小区二栋一单元五零五……应该就是这里了。”
什么嘛，这不是个很普通的小区么，亓易暗暗松了口气，他原本以为这种身处现代社会却不用手机联络，还在交手稿的人，是住在山沟沟里，点着煤油灯穿着古装蓄着长发的老古董呢。
所以，他一早在心里做好了对方会相当不好沟通的准备，也做好了半夜敲门被对方骂个狗血淋头的准备。
事实却是，当他敲开对方的家门时，迎接他的只有黑漆漆的玄关，和借着走廊投进玄关的微光才能看到的，放在玄关小桌上的一沓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手稿。
一……一定是遥控门的吧。你看，现在有遥控的灯，窗帘，什么的，有个能被遥控的门应该也不算稀奇。
亓易一边努力地说服自己，一边向着那片黑暗中伸出手去，所幸，这里是现实世界，黑暗中并没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冒出来，抓住他的手，拿到那摞儿稿子的过程还算顺利。
稿子上，行楷写就的字迹飘逸又清晰，洋洋洒洒占满了十多页，亓易站在走廊的灯光下，一页一页地快速略读着。尽管困意已经逐渐上涌，但他还是想先将工作完成，因为作者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有什么问题还是要当场提出比较好，解决起来才会比较方便。
明天中午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早些做完更改，回去直接输进电脑里应该差不多能赶上。
正当亓易聚精会神地查看原稿时，走廊的灯突然一下熄灭了，黑暗瞬间将他包围。若是换做别人还好，顶多只是被吓得尖叫一声，造成的最大后果也不过扰人清梦。
然而，现在身处黑暗中的，是亓易。
他倒是没有叫，情况却比那些会尖叫的人差得多，随着黑暗的突兀降临，他僵在原地，像是阴影中有一只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一般，瞳孔骤缩，强烈的窒息感不可抑制地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