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推理,从入门到放弃
第七天
林祝一在精神病院里,想用生平最恶毒的脏话辱骂陆茶云,然而不行。他刚吃过抗抑郁药,现在比圣雄甘地更德高望重,比小学二年级的女生更温和无害。
现在回顾被陆茶云送进精神病院的全过程,他感到一系列的失误,过度的粗心与放松警惕。首先他不该多管闲事,陆茶云的朋友们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他应该直接让她送自己回家。第二个失误是不该喝她的水,更不该在察觉到异样后还自欺欺人。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轻微的脑震荡不会让人晕眩到站立不稳。
最大的错误是不该让陆茶云过来。胡毅再放肆,只要稍有理智,就明白在这种时候对他下手毫无好处,王倩怡看着他们一起离开。所以胡毅不过是虚张声势,最多是拿捏着他假冒警察的把柄,迫使他终止调查。其实案件的线索他大致已经理清了,现在只差最后一块拼图了。他觉得自己能赢与陆茶云的那个赌约,但前提是他今天能从精神病院里出来。
林祝一想着昨天下午,他在医院的长椅上躺着,昏昏沉沉地听着陆茶云与父母的对话,说着怎么去给他办入院手续。他感觉像是白毛女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卖给黄世仁。
为什么陆茶云要把他弄进精神病院?未必是一时的意气用事或是单纯取乐。也不是想要阻止林祝一赢得那个赌约。她真正的目的是不让碍事,因为她要亲自证明胡毅凶手的身份,将他钉死在耻辱十字架上,不得超生。
平心而论,医院的待遇不错,生活甚至比他在家时更健康。两人间的病房,对床也是重度抑郁,一天能说五十次对不起,剩下的时间则多半在睡觉。一日三餐有专人搭配,有荤有素,看护人员哄他们吃饭的口吻像是幼儿园老师,还给了他一根粉红色的发绳,用来束起半长的头发。
今天的午餐是红烧鸭腿,林祝一勉强吃了点,看护就用鼓励的口吻说道:“今天状态不错,吃得挺多的,能不能再多吃一点啊。”生活在这里似乎变得格外简单,身份被消解,未来被浓缩,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就成了应该被表扬的头等大事。
医院分为开放病区和封闭病区,林祝一所在的楼层是封闭区,专属于情况较重的病人,窗户上装有铁栏杆,以防病人自杀或逃走。这里的病人也无法保留私人物品和手机。娱乐活动是休息室的电视和小图书馆的书。楼下几层是开放病区,病人的症状轻些,自由度也更广,有手机,也可以让家人来探望。
饭后有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住院的所有病人都穿着统一的白色病服,像是一群面目模糊的幽灵,在走廊上游荡。林祝一也是其中的一员,看着休息室里的电视剧,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王勉的死,白金涛的失踪与胡毅的威胁,对他似乎都成了很久远的事。
下午一点医生会来查房,并给病人喂药。这层楼年纪最大的病人有五十三岁,最小的不过是高中生,但一视同仁都被当小孩子看待。护士推着小推车到床前,医生按照病情配药,询问情况。药片像糖一样倒在病人手上,看着他们喝水吞服,然后乖乖张嘴,检查没有将药片藏在舌头下面。吃药后二十分钟内不能单独去洗手间,防止催吐把药吐出来。
抑郁症的生理症状是大脑无法分泌五羟色胺,导致愉悦的情绪匮乏,欲望淡薄,产生厌世心理。抗抑郁药并不能让患者快乐,也不能纠正跑偏的大脑,只能让患者昏昏沉沉,失去一切感情,无法思考,就无法感受悲伤。这药的意义就像是一个人扬言要自杀,没办法说服他放弃,只能往脑袋后面砸一闷棍让他无法动弹。
林祝一被迫吃了两顿药,脑子就像是一场龙卷风后的残骸。他不再思考王勉的案子,也不在乎陆茶云的目的。下午茶时间护士给病人送来小点心,是医院自己烤的曲奇饼。林祝一吃着饼干,感觉什么都不值得在乎。杀人案是警察的事,钱一多会好好处理的。至于胡毅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是死是活和林祝一都无关。反正他也算达成了目的。就算他破了这个案子,得到的奖励不过是让陆茶云离开。现在他在精神病院里,她不能来探望,他狼狈不堪地离开她的生活,其实本质上也一样。人都是要死的,既然现在大家做事都喜欢提前,那么提前去死也未尝不可。王勉死了,温长年死了,白金涛估计死得更早,估计已经投胎了。如果有来世,林祝一希望能投胎变成一只海獭,漂浮在无风的海面上,无忧无虑地梳理皮毛。当然他现在的生活也几乎近于此。病服上的系带,他已经百无聊赖地玩了半小时。
反正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或许只是这饼干很好吃。这就是当疯子的好处。林祝一心满意足地想着,至少还有美味的曲奇饼可以吃。
林祝一抬头看向护士,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熟练地回以一笑。这里的护士都挺喜欢他,长得讨人喜欢,性格又温和,像是一只养在精神病院的宠物。他问道:”这饼干很好吃,是厨房的阿姨做的吗?“
”是啊,我们阿姨做的点心还是不错的。“她语气有些得意,”这个阿姨以前是从第三中心医院食堂做的,刚调过来一段时间。“
林祝一在心里叹了口气,明白自己终究过不上海獭的生活。
钱一多对胡毅的调查很不顺利,胡毅在王勉的案子上有不在场证明。王勉的遇害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到九点三十。调取胡毅所住小区的监控,前一天晚上十点,胡毅到家后,就再没有出去过,直到周四上午九点开车离开。之后又叫来白媛问话,她还是那副老样子,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妇人模样。坐在审讯室里也不慌张,反倒东张西望,像是过来参观博物馆。
桌上留有一支笔,是上一个犯人签字后忘拿走的。白媛捏在手里转起来,灵活得好似一个活物在指缝中逃窜。她是钱一多见过手指最灵活的人,倒不算意外。她以前是外科医生,而不是以为的没前途的化验科或是儿童科。选这一行又熬出了头的人,事业心自然是强的,不是安于室的那一类。当初她愿意一结婚就辞职当家庭主妇,想来也是对胡毅情意深重。不过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五年前能给胡毅作证的情人已经找到了,叫沈安娜。再加上林祝一之前说起的夏琪尔,胡毅的出轨对象估计能凑成个女团出道了。
钱一多没有亲自出马,而是叫了个女警察陈灼去问话,自己则站在单面镜后观察。只要胡毅是凶手,白媛就是个大有用处的证人。同性间天然的亲近感或许会让她放下戒备。
陈灼问道:"请问本月10号,也就是上周三,你做了些什么?“
白媛皱眉想了想,“有些想不起来了,不过应该是在家里的。没人约的话,我也不太出去。”
“那天你的丈夫是不是发烧了?”
白媛做恍然大悟状:“哦,那天啊,我想起来了,他前一天应酬喝多了,回来就说不舒服,第二天就发烧了。我让他休息一天再去上班。”
“白小姐,我首先要提醒你一点,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给假口供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这我知道。”
“那我重新问你一次,上周三你的丈夫胡毅是不是因为发烧,一整天待在家里?”
“对。”
“可是你刚才说他前一天应酬喝多了,那就意味着他没办法开车回来。可是监控和保安的回忆都是那天他自己开车回来的。”
“哦,那我可能是记错了。但是他肯定周三一天在家。”
“好吧,那你知不知道你丈夫有婚内出轨的行为?他最近与一位叫夏琪尔的女士交往甚密。”
“哦。”白媛漫不经心地一摊手,“男人嘛,一有钱就三心二意,我早就习惯了。”
“根据胡毅的口供,五年前你哥哥白金涛失踪的那天,他也在情人处过夜。“
白媛稍一愣神,说道:“哦,那他还蛮厉害的。我没想到。”
“关于那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吗?你还记得胡毅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吗?”
“好像是很晚了,我记得我都睡了。”
“所以你是不能确定他那天说几点回家吗?”
“反正是十点以后。”
”那你为什么在之前的口供中说他是十二点回来的?”
白媛很是无所谓地说道:“那时候是他和我说的啊,他和我说最好把话对一下,不然警察问起来很麻烦。那时候我们希望别旁生枝节,就集中精力找到我哥最要紧。”
“所以实际上你是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对吗?”
“是的。”
“既然你们那次有串供,那我是否可以怀疑你们这次也有事先对过口供?”
白媛咬了下嘴唇,说道:“没有。”
“也就是说你确定10号那天,胡毅一整天都在家了?”
白媛神色惨淡地点了点头。
“好,既然你确认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出于真实自愿,那就在这份记录上签字。你现在要是还想起什么,或者有想要改正的地方,还可以再坦白。但是签字之后,这份文件就有法律效力里,再次提醒你,不要给假口供。”
白媛笑笑,并不理睬她,毫不犹豫地签了名字。
白媛走后,钱一多问陈灼的看法。她是个圆脸的快活姑娘,心思却格外缜密。她苦着脸摇摇头,说道:“估计是在说谎,事先应该和胡毅串过供的。你看她回答五年前那个案子的细节,那才比较像是真实表现。”
“我也这么看。可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胡毅小区里的监控没有拍到他出来,这小子肯定是用了什么办法,一次又一次,骗过了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