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骨气
正式开学以后,乔横林倒是乖了一阵,除了早上脑袋埋进枕头底下赖几分钟再晨读,突然琢磨时尚不肯穿秋裤以外。
平时在学校上课听课,在家照常写作业,周末训练也不拖沓,跑完步会猫在操场上吸溜季鹤给他准备的橙汁小甜水。
不过邱明不许他跑完立刻坐下,总第一时间来踢他屁股,害得他不能休息,揪书包就跑,赶上最近一班公交车回家。
他如今个子又窜了许多,隐约有压倒季鹤的趋势,宽肩平锁骨,胳膊隆起线条,晚上睡觉大腿不老实地压在季鹤腰上,原本推两下就能挣脱,现在不行。
经年累月的训练让他的大腿稍稍用力就显出大块的肌肉,青筋暗伏,总是把人越蜷越紧。
季鹤有时甚至觉得透不过气,他想跟乔横林分床睡,但现在还没钱买另张床,只能等天气暖了入夏,撵乔横林睡凉席。
乔横林身体上的变化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胃口的增加,原本两盘菜就能打发的午饭,现在他一个人就能炫干净,家里的米饭越蒸越多,从来都没有剩下过。
季鹤开始从外面买两块钱四个的白馒头,猪肉价太贵,七块钱能买一大块的鸡胸肉变了花样的煎炒,乔横林也很喜欢吃。
偶尔下课时,季鹤会看见乔横林倚在一班门口的走廊上,讨好地等他处理完这节课的笔记,然后摸着平坦的小腹说饿,撒娇要季鹤给他买一根脆骨烤肠。
原本人畜无害的小狗转眼变成了能吃能跑的巨型犬,季鹤还没来得及接受他的转变,钱包先一步变瘪了。
店里收入一般,好在季君出门也不总是游山玩水,在外面打工的钱汇到黄秋风账户,他再取出来给季鹤拿来,年后回来那趟季君干脆又办了张卡丢在家里,季鹤可以去自动取款机上取钱,总是方便许多。
即便这样,也是勉强维持生活,晚上季鹤弹琴的时间变短了,在桌前把账算来算去,头疼地琢磨哪部分的花销可以精简。
乔横林要等季鹤一起睡,等着等着肚皮又饿了,瘫在床上的身子挪出半个,伸长胳膊,轻轻揪着季鹤腰上的肉问能不能再冲杯奶粉喝。
季鹤烦他的手,用力去推,可转脸瞧见乔横林无辜的大眼,怎么都生不起气来,无奈说可以,但是要再刷一遍牙齿。
乔横林烧开水再等奶的温度能入口,咕咚咕咚几口就能灌完,洗完漱回卧室,季鹤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乔横林小心翼翼地替他抽出手底下的账本,纠结好久还是直接揽腰抱季鹤到床上,季鹤觉浅,一弄就醒了。
但不如以前警觉,纵着自己犯迷糊,乔横林能妥帖地把他塞进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的,他这样想着,也就干脆又闭眼睛了。
乔横林随季鹤一起躺下,呼出薄荷味儿的凉气,总觉得很清醒,爬起来又翻了季鹤算了好几天的账本,若有所思地看着最终数字前面的负号。
第一次月考结束,乔横林的成绩又有了进步,虽说算不上好,但起码每门都在及格线上,语文还考到了九十八,是他们班唯一一份古诗文默写全对的,被老师表扬好久。
季鹤对他成绩很满意,想奖励乔横林些什么东西,问他要什么却不说,里脊肉饼不吃、饮料不喝、连烤肠都不要了。
季鹤轻抿了下唇,“过段时间,我再给你买一双跑鞋。”
乔横林踢着地上的小石头,摇摇头,直白地问:“季鹤,咱们是不是没钱了。”
季鹤顿了一步,稍稍落后乔横林,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走上前抬手,又把脚跟也抬起来,这才顺利摸到了乔横林的绒毛脑袋。
“还有些呢。”季鹤说,向下去找乔横林藏起来的眼睛。
可乔横林不是小狗了,他不会这么容易“被骗”,反而相当能意识到他俩的经济危机,没有反驳,只是固执地说。
“我以后不吃那么多了。”
他这么说,季鹤也没当真,毕竟肚子饿是忍不住的,他想乔横林最多坚持两天,过段时间就忘了。
但一连几天,电饭煲的米剩下了半锅,馒头从冷藏放进冷冻,奶粉的量不再减少,走廊上也没有倚墙的笨蛋,乔横林在家连馋口的唾沫都不咽,仿佛天生就是少食的人。
少了碳水,乔横林也抑郁了,脸蛋阴沉沉的,没有力气抬嘴角去笑,更不怎么出去玩,周末从训练馆回来大腿侧有一块儿淤青。
季鹤问他怎么弄的,他扭捏着不说,最后才告诉季鹤,是他偷懒,邱老师生气踢的。
季鹤沉默了一下午,晚上用中午的剩饭炒米,掺了两根火腿肠和鸡丝,盛了一大碗放在桌上,让乔横林吃完。
乔横林糊弄两口就说饱了,想留到明天吃,季鹤深深地望着他不动,胸脯憋着什么想法似的用力起伏,但他没再劝,收了碗,当着乔横林的面倒垃圾桶里。
“既然不吃,以后也别吃了。”
乔横林只知道季鹤生气,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季鹤却说到做到,第二天都没做饭,中午在学校自习让乔横林自己回去,好不容易捱到放学,蹬车回家以后,季鹤又去屋里练字。
一直到晚上,乔横林全天只喝了一杯橙子汁。
他饿得实在受不了,头昏眼花,到季鹤面前讨饶时委屈地掉了眼泪,没有一点儿男子气概。
季鹤没搭理,直接躺床上睡了,留下乔横林一个人饿得摸着肚皮睡不着,过会儿季鹤感觉脖颈湿湿的,睁眼看见泪眼婆娑的乔横林把整个枕巾都淌湿了,现在捞着他的脖颈哭。
“乔横林,”季鹤哭笑不得,“你这样没有骨气可怎么行。”
没有骨气就没有吧,又不能当饭吃,乔横林想开了,那么大一个人缩在卫生间里的小板凳上手搓枕头套,搓完挂起来。季鹤才给他端来一碗清汤挂面。
乔横林狼吞虎咽吃了一碗,不够又添了一碗,胃撑得受不了,瞪眼到天明。
第二天上午的课全睡过去,被教导主任发现,罚他在教室后面站了一下午。
得不偿失也是咎由自取,乔横林结束了这场饿肚子的闹剧,比以前吃得还多,只是依旧不怎么开心,会用筷子戳着空碗问季鹤家里还有没有钱。
季鹤总说有,但其实没剩多少,下个月店里不打算再进新书,余出钱交电费和学杂费,还有答应乔横林的一双跑鞋。
乔横林的“胆战心惊”只持续了半个月,又恢复了往日的没心没肺,但他不知道哪来的钱,买了千里江山图封面的本子和昂贵的洗发水送给季鹤,还会偷偷往抽屉里的罐子下面塞钱。
季鹤早觉出不对,但也审不出什么,乔横林什么都不说,这让季鹤很担心,私下问尤小勇,乔横林有没有问他借钱,也问彭湃和薛家旺。
他俩说乔横林没什么异样,要是非说,就是上课觉多,体育课总缩在台阶上偷懒。
季鹤想起来乔横林这几天晚上小腿肚总是抽筋,他也时常帮他按摩,总也没有缓解。
放学时间,乔横林跟往常一样在一班门口等季鹤收拾书包回家。
今天的车子蹬得慢,还没到太热的时候,乔横林满头大汗的,后背的短袖湿了个透。
“怎么这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