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焰火
檀景执俯身抱起瘫软的季鹤,侧脸贴上他汗津津的上额,像捧了个瓷瓶宝物般,万般小心地放轻步子,绕过书柜到空旷的位置,又忍不住颠了颠怀里轻巧柔软的身子骨。
他把季鹤放在卧室的床上,支着脑袋盯着看,指尖坏意拨弄垂在真丝枕头上的长发。
季鹤清醒时,已经到了天亮,他扶着酸痛的太阳穴艰难起身,突然屈起双腿后退,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换过,旁边正灼灼望向他的檀景执也裹有衣裳。
“一晚上都没有吐,”檀景执刻意拍了拍手掌,“潜质不错。”
季鹤头痛得厉害,不想与檀景执争论,他自己也够愚蠢,居然试图将久在饭局应酬的檀景执灌倒。
季鹤转身离开,准备去浴室洗澡时,又折了身子回来,矮身拽住被压在檀景执身下的床单,用力一拉,床上的檀景执顺着方向移动了几分,他识趣地起身,问季鹤要干嘛。
“脏了,”季鹤头也不回,冷言道,“要换。”
檀景执折高袖管,叉腰站了片刻,到上锁的浴室敲门,屈起的手指刚扣了一下,一个白瓷洗漱杯猛地砸到门上,响当当得碎成几片。
檀景执忍不住高抬唇角:“出来时仔细点儿,别伤不到我,伤到自己。”
镜前的季鹤烦躁得厉害,他脸上和身上无恙,只是侧耳能看见头发三小股三小股地打着卷儿,他的头发向来都是柔顺到不行,这样子倒像是被人编过辫子,所以散了也保留了些弧度。
季鹤掬起一捧水,撂在发尾,从上到下使劲儿捋了几遍,直到头发完全变直才觉得顺眼许多。
女佣被指派到浴室收拾摔掉的瓷片时,季鹤待她的态度跟檀景执截然不同,他低头向被连累的女佣道歉,女佣拦住要帮忙的手,温声细语地说檀先生不允许他动手。
“对了,”女佣用粗布包裹好碎片放进垃圾袋里,对季鹤说,“要我打听的机票我问到价格了呢,来回的话最少要两千块钱。”
季鹤攥紧手:“不回来。”
“那也要八九百,不过如果坐廉航,没有托运行李额,就要便宜许多。”
“没有行李,”季鹤咬咬下唇,又突然仰头,“骨灰盒,算行李吗?”
女佣愣了下,然后轻轻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没问题的。”
季鹤翻出床底的盒子,耐心地数着里面的毛毛票,攒了许久钱也是不够的,只能失望地放回床底。
在季鹤起身前,一直沉默低头的女佣突然端起餐盘向季鹤道别,季鹤还没来得及给她开门,她就像受惊的小兔一样迅速逃走了。
餐盘摆放过的位置,底下压了几张面额最大的钞票,刚好够一次廉航的机票钱。
季鹤双手颤抖地将钱捧在手心,手指慢慢屈起,将它们攥紧在胸膛,他望向紧闭的房门,喉咙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檀景执费尽心思攻克高官,季鹤正趁他不在家策划逃跑,每天花费大把时间在庭院里兜转,他能记下所有的线路,却找不到一条能绕过门口二十四小时执勤保安的小道。
这里的墙高到入云,厚重的装甲门连子弹都打不进来,没有人能救他,他也逃不出去。
女佣照常每天送来营养搭配合理的膳食,她借给季鹤用以离开的机票钱,却每天都会问在稿纸上画别墅平面图的季鹤:
“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季鹤告诉她可以,女佣欣喜片刻后又能共情他的失落,会顺手将季鹤还没有观察到的小路指给他看。
三楼客厅的落地窗被烟花映亮了,久违的声响,季鹤走出卧室,站在没开灯的客厅中央,安静地望着各种颜色花样的焰火,接连不断地叠加着,好似不会停歇落幕。
这里是富人区,跟以前的小浦书店不同,那条小巷里的烟花是断断续续的,偶尔飞来一支,也很快就消失了,几块钱一个的小呲花,因为点燃以后只会亮十几秒,所以是件很奢侈的商品,即便是大年夜,他跟乔横林也只能一人点一根而已。
可他不喜欢烟花,他可以将两根小呲花都让给乔横林,是乔横林坚持要让他拿好,打火机烧掉引燃线后,用外冒的闪星靠近他手里那根,原本只有一小团的焰火,凑在一起,就会变得很亮很亮。
“除夕夜呢。”
女佣打断季鹤的思绪,她今晚忙着接待和指挥上门的私厨,比平时更加丰盛的餐食有条理地摆上餐桌后,天色已经暗淡。
“你不着急回去陪家人吗?”季鹤问她。
女佣摇摇头,刘海也随之摆动几下:“我妈妈已经死了,爸爸还在监狱里服刑。”
季鹤愣了下,随即轻声向她道歉。
“陪我一起吃些吧,我也是一个人。”
季鹤邀请她,女佣犹豫一番,坐在了靠近季鹤的位置,拘谨地用叉子戳盘子里的牛排,季鹤没什么胃口,只舀了几个海鲜水饺。
庭院里的灯又亮了几盏,女佣迅速起身,慌乱中碰翻了一瓶天价的葡萄酒,眼见酒红的液体氤入白色餐布的纹理,她一着急,竟用裙衣去擦。
“没关系,”季鹤赶紧拦她,“是我不小心,你快走吧,别弄脏你的裙子。”
女佣抬起手背去抹脸上的汗水,她的右手挡在那半张盘亘伤疤的脸上,季鹤略低了头,出神地看着她另半张面容姣好的眉目。
不等他细看,玄关的电梯开始上升,在檀景执进门那刻,侧立的女佣向他鞠躬示意,随即从佣人通道迅速离开。
许久没见他,季鹤甚至感到有些陌生,檀景执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卸下平时笑意盈盈的伪装,板着的那张脸尤为冷漠,他径直走向餐桌,扯开座椅入座后,又忍不住双手扶额。
“两幅餐具?”檀景执招呼季鹤坐下。
季鹤看着那套女佣用过的餐具,面不改色地答道:“因为我既想吃饺子,也想吃牛排。”
“要是撒谎呢,就应该撒点儿好听的,你不能说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檀景执烦躁地问,又发现支在餐盘两侧的手肘湿了,才看见那瓶撒了一半的红酒:“怎么整得这么乱。”
“对不起。”
这次季鹤垂下了脑袋,轻声向檀景执道歉,他低头时,拨在耳后的头发散了一撮,快要垂到桌面时,被檀景执抓在手心。
季鹤刚要抬头,头皮一阵发紧,檀景执生生拽着他的头发向自己靠近,他不理会季鹤吃疼的叫声,只大口大口喘着气,最终松开手,紧着后齿盯着一脸防备的季鹤。
“告诉我,你是怎么勾搭上他的?”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