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离别在馀照
晏修也低低笑了:“陛下,臣答应过您,必会抓住徐建元,献予陛下,只是......”
“晏修,”我打断他,“朕并非一人独行,况且,有猛将守关,使孤得以胸怀壮志,心有戚戚焉。”
我知道晏修于武学的造诣,若论排兵布阵,朝中无人能比得上他,这人即使在汴京纸上谈兵,也能运筹帷幄,远隔千里之外,破了敌方的阵营。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
晏修出征边关,去替朕守着朕的江山。
三日后我便封晏修为建武将军,前往边关镇守一方,平定突厥之乱。
只是晏修走后,我又得失眠了。
晏修走后的第一天,我拉上同为孤家寡人的皇后,陪我同游御花园,还让言官极尽渲染记载帝后如何琴瑟和谐。
皇后体胖,走上几步便气喘吁吁,偏偏还要在言官面前做上一副小鸟依人的亲昵姿态来。
我看着眼疼,见也演的也差不多了,便挥挥手让周围人退了下去。
阮阳君眼瞅着四周没人了,便一屁股坐了下去,压死了我好多株名花。
此时晨光柔和铺洒,分明是个花蕊吐露珠玑,绽放霓裳的所在,碧叶婆娑,花香袅袅,如一幅活脱脱的江南水墨画。
只是如此好景,我却头一次感觉到诗意滞涩,如鲠在喉。
我望着阮阳君那副大大咧咧又气喘的模样,不免有些无奈。
“地上寒凉,你当心点。”
阮阳君却抬头看了看我,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似乎带了几分调侃:“行了陛下,您可别端着了,坐吧。”
我沉默片刻,还是揪了一把树枝垫在地上,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或许你说得对。”我叹了口气,朝后倒去靠在满地的花里,任由那些被压弯的花枝冤枉的含恨九泉。
“对什么?”阮阳君问我。
我张口刚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好拽了一把身旁的花枝在手里把玩“就是......这满地名花名草,确实比那什么紫檀木好坐。”
阮阳君哂笑一声。
也着实造化弄人,初次见她时父皇还未反,她也还是个身材纤细、娇俏可人的姑娘,没成想世事变迁,也是红颜不再朱颜改。
不过也好在阮阳君聪明,若她仍是个娇俏少女,恐怕活不到现在。
“如今你安稳了,大可不必如此苛待自己。”
“陛下,您可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您不再是天子,您会做些什么?”阮阳君避而不答,忽然问道,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探究来。
我愣了一下,实话实说“朕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阮阳君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陛下,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若我不是阮阳君,我会做些什么,可我却知道,一个只会吃的丑女人,比一个罪臣之女好过多了。”
御花园中,花香依旧袅袅,阳光温暖如昔,我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陛下,父亲不怪你,大周早该亡了,这是时运。只是我身在此位,却仍是大周的人,我体内有着大周的血,阮阳君此生注定不能随了大胤,非死不能脱。”
“如今我这恶心模样,陛下若是迫于言官想做什么,恐怕也下不去手,如此,对你我都好。”
我捏了捏眉间“朕......你其实也不必忧心,如今你在宫里,朕自会保你一生顺遂无虞,来日若你喜欢哪个公子,朕也不会阻拦。”
阮阳君倒是扎扎实实愣了愣,半晌后才开口“那便......多谢陛下了。”
阮阳君走后,我也懒得起来,便叼着草看着头顶那一片蓝汪汪的天,神游天外。
其实阮阳君的担心着实多余,虽说历代帝王见了后宫女子,不管爱或不爱,到了床上眼睛一闭,那也不会顾忌什么,可朕不一样。
也不是我吹嘘自己有多专情,只是看怕了父皇后宫诸多后妃的争斗,简直恐怖如斯,不可理喻,便觉得若是只择一人共度余生,也倒是人间乐事。
更何况我不喜欢女人,不过若顾行秋是个女子,我定会娶了他。
夜里我望着宫灯渐起,忽然想起晏修已经出了宫去,此刻只怕已经安营扎寨,或许再有三五日便能到边关。
幕色如一张沉重的黑纱悄然铺开,室内的烛火跳动着火光,被小覃子轻手轻脚地灭了。
那小太监只怕以为我早已安眠,殊不知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如今政务越发繁忙起来,我白日里分明身心俱疲,夜间这心里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绑,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我闭上眼努力寻找一丝睡意,然心绪却如同一匹脱缰的烈马,不断地在脑海中狂奔。
父皇临终时的模样反复在我眼前浮现,我看见那双曾经充满威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不甘和愤怒,死不瞑目,仿佛还在责问自己,或是在怨怼着我。
时而场景变换,师傅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眼前,师傅那一生的坎坷与不易,那些血与泪交织的岁月却未得善终,因我而起,因我而终。
像是无数个个世界的门户同时打开,把我夹在中间难以抉择,我感到巨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重重场景困扰了我半宿,我清醒的可怕,是又失眠了。
翻来覆去,床榻似乎成了一片汪洋,而我则是其中一叶扁舟,漂泊不定,心绪难安。
我的魂魄好像在这寂静的宫殿中游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安歇的地方。
窗外的月光逐渐西斜,我睁着眼睛,凝视着榻上那个模糊的雕花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外头隐隐有吵闹声。
隐约听见有人问小覃子我睡了没有,小覃子答我已睡下,随后便又重归于一片寂静。
我便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闭上眼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