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谋
合谋
阁楼之下,萧元恒直等陆修进了屋,才疼得哭出声来。被侍卫扶着离开时,他一叠声地嚷嚷着要去跟燕王告状,绝不给陆修好果子吃。
里头澜音惊魂未定,听见这威胁的言语,到底有些担忧。
“他是燕王世子,又自小体弱被疼宠着,这回大人踹伤了他,若真是惹到了燕王爷,怕是会连累大人。”
“无妨。”陆修淡声,扶她起身。
见澜音仍是满脸忧色,便解释道:“他在别处胡作非为便罢。如今跑到外教坊欺负一介弱女子,真闹到皇上跟前,燕王恐怕丢不起这人。”
何况,若真是燕王护短怪罪,他自去领便是,没什么好担忧的。
倒是澜音——
陆修想起方才骤然停顿的琴瑟,乃至近来京城里王孙公子对她的追捧,竟自有点后怕。
外教坊终究鱼龙混杂,哪怕有何五盯着,不至于伤及澜音的性命,却也难保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何况,澜音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模样固然可喜,但若总被旁人召来雅间伺候曲乐……
陆修闻着近在鼻端的香气,目光落在她袅娜的身段,曾数次浮上脑海、想要金屋藏娇的冲动再次涌起。
“往后不必待客了。”他很快有了决断,“我会招呼燕管事,除了长公主,旁的谁来请都不能放你。”
这话里袒护的意味实在太浓了。
澜音不由诧异擡眸,想要问他缘故。
四目相触,隔着咫尺距离,她清晰看到陆修眼底某种t陌生的情愫,热烈却克制,隐晦而温柔。
心头蓦的一跳,她忽然就想起了这两天姐妹们的议论——说端午夜宴上她晕倒的时候,是陆修将她堪堪接住,而后一路抱到了歇处。从熟悉的闻溪、魏姌和许楚蛮,到舞部不太相熟的人,或明或暗地提起那夜的情形时,眼睛里多半都是羡慕。
毕竟,堂堂公府世子、皇帝赏识器重的新贵,能登临外教坊听曲都已是荣幸,该在雅间郑重招待的。
陆修却枉顾悬殊的身份,非但不嫌弃舞台后的狭仄和里头低微的舞乐伎们,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满面关切地将她抱了回去。
哪怕理智冷静如闻溪,提到这事的时候都感慨于陆修的用心,甚至暗暗惋惜。
澜音又岂能不知?
那晚从昏迷中醒过来,她虽不知舞台前后的情形,被陆修抱在怀里时,却也察觉得到他凌乱的心跳。深夜相拥,温柔呵哄,哪怕是做给盯梢的人看,对于素来清冷矜贵的陆修而言,恐怕也是破天荒的事。
后来万籁俱寂,他贴在她的耳边说祖父其实性命无恙,他定会保谢家周全,彼时剧震的心神和涌起的复杂心绪,澜音到此刻都记忆犹新。
她察觉得到陆修的心意,哪怕没有旁人的议论,也渐而分明。
可是……
“我终归是罪奴之身,既进了外教坊,还是得守着规矩安分做事。”澜音理好衣衫云鬓,低声道:“大人这样照拂我,只怕说不过去。”
陆修却摇了摇头,在她耳边低声道:“许婕妤会安排,你只消做好她安排的差事,旁的无需应酬。”
那是永熙帝最宠爱的人,平素常帮着检看外教坊、安排宫宴的舞乐,若她当真开口给澜音安排习练的差事,那确实是极好的推脱由头。
澜音松了口气,转而却疑惑起来,“她在深宫里,大人怎么……”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巴。
某个猜测电光火石般划过她的脑海。
澜音心头狂跳起来,知道陆修不会无缘无故地跟帝王宠妃搭上线,喉咙动了动,想问的话却还是没敢说出口。
陆修反而被她这小模样逗笑了。
“害怕吗?”他问。
澜音缓了缓,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行宫的事吗?”见陆修点头,又不敢置信地小声问,“冲着仪鸾卫?”
陆修颔首,见她惊得不轻,便帮她抚了抚后背,贴着耳边叮嘱道:“她若有东西带给你,不必惊慌。”
澜音无端生出种重任在肩的感觉,连忙点头,半晌后竭力平复了震惊,才低笑道:“大人真是……闷声干大事。”
陆修竟自笑了笑,“总有人得去做这种事,恰好她也在筹谋。你不必惊慌,免得让人看出破绽。”
“我明白的。”澜音郑重道。
陆修的手顿了顿,终于还是轻轻落在她发髻上,是个抚摸宽慰的姿势,“好了,不能耽搁太久。回去后安心待着。”说着话,瞧澜音身上没什么不妥当的,便擡步绕过屏风,出了屋门。
燕王世子的随从早已离开,那几位仆妇不敢擅自搅扰陆修,都还在阁楼底下惶恐候命。
陆修瞥了一眼,吩咐道:“谢姑娘受惊了,好生送她回去。”说罢,自管出了凝香楼去寻燕管事。
澜音则让仆妇抱了鹤鸣,踏着夜色往住处走。
夏夜的风拂过面颊,抚平方才的慌乱与震惊,也让脑海里渐渐冷静了下来,先前疑惑的许多事也在此时串珠成线。
她一直不明白许婕妤怎会爱永熙帝。
换了是她,阖家被查抄后至亲陆续丧命,自身沦落教坊受尽苦楚,哪怕后来被皇帝看中予以爱宠,也绝难对下旨断送阖家性命的皇帝动心。
但从传闻和行宫那日的情形看,许婕妤却对永熙帝这位知音情意深重,在帝王面前娇憨温柔,百般用心。
永熙帝显然也对这份感情深信不疑,一把年纪了还将她视为心头珍宝,爱宠备至。
而今看来,这知音般的深情里恐怕还掺杂了旁的。
只不知旁人是否窥出端倪。
澜音但凡想到许婕妤暗藏着的曲折谋划和在宫里藏尽私心婉转承欢的处境,都觉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