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娇
藏娇
时近端午,凉爽的夜风拂过面颊,明明已经入夏,却恍如春夜温柔。
英国公府占地虽广,里头园林庭舍却都修得精致。游廊两侧花木扶疏,廊下宫灯高悬,此刻俱已点亮,昏黄灯光间错笼罩在两人身影。
仆妇们远远跟着,没敢上前打搅。
陆修身上锦衣磊落,忙碌的公差里难得有这般闲暇,引着澜音往外走时倒似闲庭信步般安适。
澜音心里却还惦记着别的。
“上回那场大火,奴婢听说是大人救了我们。只是先前奴婢病得重,大人又忙于公差,一直没能当面言谢。”她侧头看着陆修,秀致的脸颊被宫灯镀了温柔光芒,眼底也藏有笑意,“从楚州到京城,大人屡屡出手相助,奴婢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报答?”陆修笑觑向她。
澜音忍不住也笑了笑,擡手轻捋耳畔碎发,行走间裙裾摇曳,目光却仍落在他脸上。
就听陆修道:“当初你救我时,也没要报答。”
澜音未料他会提起旧事,不由脚步微顿。
当初在淮南她确实不曾提过报答,但因彼时陆修脾气太傲,加之谢渺说要磨磨这男人的性子,故意拿话激将,逼得堂堂公府世子爷做了数月马奴,如今想来着实有些荒唐。
就连当初陆修倨傲离去,放话说日后恩怨两清再无瓜葛时的模样,此刻也还清晰印刻在脑海里。
这件事少有人知,以陆修的尊贵身份和傲气性情,想必也不愿让任何人知晓,是以澜音从来都小心避着,没敢提半个字。
此刻陆修忽然提起,澜音还以为他是想翻旧账,忙道:“那时是我不懂事,有眼不识泰山,委屈了大人。”
见陆修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瞧着她,便小心试探道:“大人若是记恨奴婢当初的放肆之举,想要惩戒,奴婢也认。”说话间垂下脑袋,纤秀的手指绞着衣带,一副认命的模样。
陆修差点笑出声来。
“就你这身板,受得住惩戒?”他瞧着少女忐忑乖巧的模样,再回想当初为她伺候小红马的情形时,早已不复彼时的咬牙切齿,反而觉出点有趣的味道来。遂招了招手,“走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澜音未料他能将旧怨轻轻揭过,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
陆修便问她,“伤势都恢复了?”
“太医开的汤药和药膳都很管用的,已经好差不多了。如今还有两瓶膏药,太医说多调理一阵便可。”
“别留下病根。”
“奴婢明白,吃药的时候上心着呢。”澜音许久没见他,其实攒了好些话想说,也想问问那场大火背后的蹊跷。不过身后是公府送客的仆妇,虽说离得不近,未必能听到对话,但此情此景,有些话毕竟是不方便说的。
见陆修脸上胡茬青青,显然是回来后没空休整仪容,便说有仆妇相送即可,请陆修早些回去歇息。
陆修却不觉得累,一直将她送至来时的角门。
马车已套好,车夫随时候着命。
见澜音踏着夜色走出来,便有人帮着摆好踩凳,要用这公府的车驾原样将她送回。
澜音屈膝辞别,登车后落下软帘。
陆修却没急着回书房,站在那里瞧香车缓缓驶出,澜音临行前又掀起侧帘冲他笑了笑,便摆摆手示意她安心回去。等车子出府门走远了,才朝快步走来的易简道:“外面是那位宋小郎君?”
“就是他。上回陈家那边出了事后,燕管事也留了心,凡是有夜里侍宴出行的都会让宋希夷盯着些。”易简跟在主子后面往书房走,因左近无人,便将新得的消息禀报给他——
“上回主子吩咐后,属下调了何五专门照看谢姑娘。她前阵子病着没外出,但闻溪阮妤之流还是会去侍宴,那位宋希夷也会跟着去。何五既闲着,就跟了他两回,主子您猜如何?”
易简卖了个关子,见陆修难得的没猜到头绪,便笑了笑道:“这位宋希夷虽是个看家护院的,真到了高门贵府,却并不真的安分。”
陆修擡眉,“怎么说?”
“何五说他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爱看各府的徽记。在外教坊t里没人的时候,常会掏出个腰牌琢磨,只是离得远,何五瞧不清样式。”
这就有意思了。
外教坊里鱼龙混杂,消息最是灵通。宋希夷这般姿貌身手,瞧着并非穷苦出身,如今安于做个小护院,恐怕是有旁的打算。
便又问道:“查过身份了吗?”
“先前主子吩咐过后,属下已派人查了。他是川蜀来的——”易简忽而靠近些,压低声音道:“家里似乎跟那位卷进逆案的节度使有点关系。”
这消息落入耳中,陆修不由神色微凝。
易简忙道:“消息还不确切,属下正让人核查。”
“查的时候留心些,若真如此,绝不可让仪鸾卫察觉。也让何五稍加照看,设法看清那腰牌。”
“属下明白!”易简应着,想起方才澜音驱车出府,瞧见宋希夷后莞尔生笑的样子,不由又道:“谢姑娘跟他仿佛熟悉得很。”
这话纯属闲聊,却叫陆修心头微动。
他怎会不知澜音跟宋希夷的事?
先前澜音在宫里受赏,回来后跟宋希夷在月下聊天,那情境至今都历历在目。外教坊里虽有许多舞乐伎,能侍宴的就那么几位,往后澜音外出,少不得会跟那位年岁相若的宋希夷来往……
一想到两人言笑晏晏的场景,陆修无端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
看来得快些了。
不能让澜音在外教坊待太久。
陆修擡眸,瞥向马车驶离的方向,踏着夜色回到书房。
仆妇奉上热茶,易简等她们都退出去,照理禀报今儿回来后归拢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