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某天我从梦中醒来,望见了巨大的青藤尸体。
浓郁的绿林中,静谧无声,我走上前,蜷曲的藤条僵硬,粗糙的表面磨的手生疼。
触目所及,满是绿色,像是腐烂多时的星球表面长出来新的皮肤,光洁且动人。
我没有和它告别,走出了好远,才发觉脸上一片冰凉。
…
2055那年,我养了一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绿苗。藤类植物,又是青色的,于是取名为青藤。
那时安全区内的中学给每位学生都发放了一颗幼苗,并举行了授种仪式。安全区外的环境我们是不被允许涉足的。但在父母忧心的絮叨中,我知道外面愈发严重了。
“……城市已经被污染包围了……警戒线收缩的越来越快了,我们要想办法到中心区去……”父亲皱着眉同母亲说道,手里的烟落下一片灰白。
我抱紧怀中的青藤,花盆透过来的冰凉简直要冷到骨子里。我低头看着它,青绿色的藤蔓蜿蜒,已经有长大的迹象了。
“快点长大吧。”我叹了口气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它好似听懂我的话似的,视觉中它的藤叶变得更大了。
由学生培育的种子并不被寄予厚望,但它给人以希望。看着幼苗生长总是要比担忧水管里的水是不是更严重了要好。抵御污染的新型树种养在有多人看守的实验室里,这是学校老师告诉我们的。
她怕我们会因为养不活这些植物而难过。事实上,就连实验室里的精心呵护的植物也常常夭折在萌芽时期,而发给中学生的幼苗能看到它多长出几片叶子就不错了。
这是全民都在保护植物的时代,但污染的大范围蔓延,已经让它们的生存愈发艰难。哪怕是在无数人竭力守护的安全区,擡头看看被远处吹来的黄色的风,水龙头里发灰的水,都让人不可避免的陷入悲观的情绪。
那时候全息影像中几乎不间断的播放安全区外围状况——那是所有人都恐惧而又刻意忽略的。
黄沙遍地,风呼号着把砖头、塑料垃圾等高高抛起,随即又重重落下。
身着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们穿梭在布满已然辨别不出为何物的垃圾坑中,防毒面罩经过层层改进最终投入使用,可每隔十分钟就能看到影像中原本正常工作的研究员没有任何征兆的向外跑。
夹杂着腐烂菜叶与焚烧高精仪器垃圾后的刺鼻气味让哪怕接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员也无法忍受。
河流早就不能称之为河流了,每天都有载着几吨重垃圾的大型卡车在这里停下,污垢如山体滑坡一般随着陡峭的切面进入早就污浊不堪的臭水沟中。
青藤越长越快,两个月大的时候,它爬满了我的窗。藤条蜿蜒,像绿色的小蛇,只是它的藤蔓已经和我手腕差不多粗了。快了,快了,我在心里说。
藤根藤条藤茎,无论粗细都错密的交杂在一起,每一条由粗到细如触须般向外延伸,遇到垂直的的支撑便攀附上去,顶端的最细处蜷曲着打成弯,让人联想到沉睡着的绿蛇,危险而迷人。
每一天清晨醒来,都发觉屋内的藤蔓又变长了,我以为是错觉。直到有一天,一行身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来到我家,要求带走它。我才惊觉它已经长得那么大了,窗外的藤蔓吸收了更多的阳光,最细处也有人手臂那么粗了。它的成长速度已经快到不容人忽视了。
“我们需要它,它会成为地球的战士。”
我知道是时候告别了。
我悄无声息地移到放着青藤的桌旁,将手缓缓靠近藤叶。
一道黑影从面前闪过,我眼前一暗—
就在将要触到的那一刻,藤蔓猛然向后缩,几乎是一瞬间和我拉开了近半米的距离!
我一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愣在原地。
伴随着植物略过地面“簌簌”声音,大批的腕口粗藤蔓如游蛇般快速涌向窗口,把窗外刺眼的阳光挡的严严实实。
房间一瞬间有些暗,随后又重归光明。
如梦境一般,眨眼间,盘踞在我房间的青藤就消失不见了。
身后的警官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我,两手抓住窗棂上沿向前飞身一跃,然后消失在窗口。
我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窗外的青藤迅速地涨大游走,以及惊奇地仰视它的人们。
再听到青藤的消息,是一个月后了。那天,地球爆出了一个大新闻。
“我们有救了!”激动的人们欢呼着走上街头。我站在斑马线旁,看着红灯闪烁着变红,身边的人来来回回的走过,我却一步也动不了。地球最大的新闻站正在循环播放着一条重大新闻——新型污染解决品种——青藤
我擡头看着巨大的全息影像中青藤,影像中的它匍匐着,数量繁多而又粗壮的藤条几乎要把整个屏幕塞满。它没有规律的颤动,藤条中有黑色的液体如同血液般流动着,密密麻麻,行动迅速。
“应该是要它把污染区的毒素吸收进去。毒素减少了污染就好解决了。”晚饭时妈妈说道。
我知道青藤在哪里了。
克里坪,那是地球污染最严重的地区。
我曾在纪录片中见过它极盛时的景象,绿草如茵,游客如织,儿童在其中嬉笑奔走,无忧无虑,似人间天堂。
而最美好的景象也是最先被破坏的,起先是生长于河边的植物,无论大小,都在几天之内发黑死亡然后是动物。很快这里便危及到了人类,当地居民搬走后,这里彻底沦为污染处理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巨大的青藤尸体横贯马路,我走近,触目所及是黑色的藤条,摸上去,是一片冰凉。
我在黑暗中惊醒,后背一片冷汗。窗外一轮圆月高高的挂在天上,四下静谧无声,月光倾泻在书桌上,那里空无一物。我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吹来,我仰头看着月亮,它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好像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第二天下午,许多人进了医疗所,其中也包括我的父母。他们被架着担架擡出去的时候我刚从学校回来,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说上一句话。我走进厨房,用来接水做饭的水龙头流出了黑色的汁液,稠腻且散发着像是来自下水道一般的恶臭。
实验室。
青藤被挂在巨大的钢铁支架上,枝条无力地垂下,末端已经发黑,中段有条条血管般的凸起,当然,也是黑色的。我走上前轻轻抚摸着那骇人粗的藤蔓,透明玻璃罩外的安全员紧张地看着我,却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青藤,只要你让那些毒素消失掉,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玻璃罩中没有风,耳边藤叶却在沙沙作响,“它们已经在减少了……”像是来自远古时期的声音,带着些树叶被风吹起时的沙沙声。
“不够!”
我从不知道我的声音可以这么大,原来人在极其暴怒又焦虑的情况下会发出这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