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车最终开到某处隐蔽的山坡旁停下。秋奕飞快打量着眼前用砖块稻草搭建的简易民居,越是简陋的环境越容易加重伤口的感染。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也无法去医院,只能先暂时住下来,养几天伤再说。
到地方之后扎万一路上歇斯底里的狂笑终于停了下来,和秋奕一起把宋鸣从车上扶下来。因为受伤的缘故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靠在了秋奕身上,扶着他走路都有些吃力,脚底一踉跄勉强才站稳。咬着牙道:“你能不能下来自己走。”
宋鸣仗着自己是病号,干脆假装没听见,整个肩膀变本加厉地压在他背上。进屋之后扎万给他们拿来了医疗箱,又哆哆嗦嗦看着宋鸣小腹上的枪伤,“这......这要把子弹取出来吧?可是我不会啊。”
“我来取,你帮我按住他。”秋奕低头在医疗箱里翻着。屋子里潮湿闷热,头顶破破烂烂的风扇就是唯一的电器。汗水沿着下巴不断淌下,后来实在嫌热就干脆直接把撕破的衬衫脱了,“没有麻醉,你忍着点。”
“怎么,是怕我痛到叫出来么。”宋鸣看着他,目光从秋奕流畅的腰线一路往下逐渐收窄,呈现完美的倒三角形状。身材是不错,但整体还是偏瘦,每一块肌肉里都蕴含着隐秘中爆发的力量。
“那就别出声。”秋奕往他嘴里塞了块纱布示意他咬着,往创口表面撒上消毒水就试探地把手术钳伸进去寻找子弹的位置。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其实也满头是汗,擡头看了宋鸣一眼。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整体状态还行,稍微放下心来继续往伤口深处摸索。起初的痛感还能忍受,但越往后越是折磨,冰冷的金属在肉里不断搅动带起难以言说的疼痛,鲜血不断从已经从有些发白的创口边缘淌出,滴落到底部的托盘里。
宋鸣全程一言不发,但从逐渐失控的呼吸、微微颤动的小臂和逐渐爆起青筋的额角可以看出他此刻的感受。秋奕面不改色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快好了,别动。”
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后,一颗裹满血液的铜黄色子弹终于叮一声掉到了托盘里。秋奕长出一口气,又给创口表面做了简易消毒才开始一圈圈往上裹纱布,放松下来后的小臂因为之前的高度紧绷隐隐有些酸痛,“痛就叫出来,干嘛忍着。”
“那多没面子。”宋鸣吐掉嘴里的纱布,嘴唇因为失血还有些泛白,但还是捂着裹好纱布的小腹一口气坐了起来。秋奕扫了一眼他精壮的上身,还是皱着眉,“你这伤还是得处理,不然会感染。”
“不碍事。”宋鸣站起来在门口张望着,又让扎万替他们出去打探一下现在外面的情况。那一波人到底是不是白露派来的现在还不清楚,但这种敌在暗他们在明的感觉让他很不爽,深吸了一口气:要是这次不能一口气把货源的问题解决还把命给搭进去,那可真是亏大了。
白天天气潮湿闷热,到了晚上风从没什么遮挡的窗户吹进来又带着几分凉意。秋奕把屋子里唯一一张床让给他,自己在地上铺了张塑料布就这么凑合着睡。但半梦半醒间总感觉有什么人在看他,白天高度紧绷的神经这会放松下来后疲惫得很,声音里都是睡意:“......又怎么了,伤口疼的话桌上有止痛药。”
“地上多凉,你上床睡。”宋鸣看了他一会,伸手拉他。
“别烦。我还能和病号挤一张床?翻身压到你伤口怎么办。”秋奕很不耐烦地睁开眼。澄澈的月光撒进来,给面前人的身影都增添了几分虚幻。让本就困倦的身体恍惚间以为这是在梦中。
宋鸣沉默地看着他。屋子里很静,偶尔才能听到一两声虫鸣和外面风吹动草叶的声音。秋奕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试探到逐渐带上几分认真,有些无奈地往后退开一点,“要不你睡地上,我去睡床?”
“对不起。”平时总是玩世不恭的人语气里满是认真。秋奕偏头躲开他快要拉丝的眼神,“不是已经说过了。你烦不烦。”
“原谅我好嘛。”宋鸣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秋奕没躲开,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你不是一直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听到这句话,秋奕仿佛如梦初醒般擡头去看他。又听到他说:“这八年来我一直看着你。”
“有些话我一直只能讲给你一个人听。”放松下来后他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疲惫,“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我根本就不想扛。我也想当一个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花钱的废物大少爷,但是我还有需要保护的人。如果我不去做,你猜我爸死后那些仇家会对我妈和我弟弟做什么?”
秋奕定定看着他,目光沉得心里有些发酸,“......小奕,我也想保护你。”
“我之前说想带你走,是认真的,”宋鸣眼睛里细小的光亮仿佛成了黑暗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吸引他不顾一切沉沦进去,哪怕飞蛾扑火,“再给我几年时间。到时候等这边的生意都清干净了,你挑个地方,去哪都行。”
秋奕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感觉一直以来凝视着的那道深渊逐渐把他吞没,坠落的过程中被两股无形的力量不断撕扯,难以言说的痛苦翻滚上来的同时,竟然还隐隐感受到了一丝甜蜜。
不过都是欺骗、背叛和隐瞒。像一颗带毒的糖果,明知道表面的甜蜜之下就是剧毒,但就是让人心甘如怡地吞下,直到万劫不复。秋奕在恍惚中心道:都是演戏罢了,怎么会成真。
但眼前人温热的吐息,指尖带起的凉意贴在他的皮肤上都时刻提醒着他眼前的真实。感觉咽喉一阵发苦,又想起好像除了眼前这个人,自己有些话确实也说不了给别人听。
进黑耀前的狼狈不堪,进入后的痛苦挣扎再到麻木接受。好像所有的一切感受都是眼前的人给予自己的。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撕扯着他,最后再把他切碎。妄想从支离破碎中剖出那颗跳动着的真心。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残忍且真实,恶毒又甜蜜。
宋鸣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秋奕心想着,在他吻上来的一瞬间身体没动,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让吻从唇角落到下巴上。宋鸣也不恼,温柔而细致地在那处细细舔吻着。
*
白天的时候一睁眼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宋鸣从床上爬起来,窗外炫目的日光闪得他眼前有些发晕,下意识在屋里屋外寻找秋奕的身影。
这种时候还乱跑什么,不知道危险的吗。有些抱怨地走到屋外,一眼就看到不远处衣角被风吹得上下翻飞的身影,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
“怎么跑出来了。”宋鸣缓缓走到他身后,又看着秋奕随手扒拉了两下脚底的草,又踢了两脚,“没什么,就随便看看。”
“回去吧。”宋鸣扣住他的手想往回走,秋奕摇了摇头,用目光示意宋鸣看向另一边:几乎半个山坡都被粉红色的花朵所覆盖,在风中轻轻摇曳着,煞是好看。
“虽说很多地方都改种了茶,但本质还是没变。”秋奕低头摘了朵白色的罂粟花,伸手把花别到他耳侧后笑了,又轻轻吹了声口哨:“哟,花姑娘。”
“这就是这个地方的生存方式,改变不了的。”宋鸣摇摇头,又看了眼乌云逐渐堆积的天空,“好像要下雨了。”
那些失去双臂或只剩一条胳膊一条腿的采茶人在秋奕脑海中闪过,心道难道草芥人命也算一种生存方式。为什么非得把最底下人的性命踩在脚底才能往上爬,上面到底有什么,人命又算得上什么。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任凭他扣住自己的手往回走。刚走没几步雨就落了下来,宋鸣回过头笑着对他说:“下雨了,还不快跑。”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天上不断降下的雨水,也没觉得凉快多少,身上反倒越发黏腻起来。宋鸣正抱怨着伤口的位置影响他洗澡,回过头发现秋奕还在出神地盯着磅礴的雨幕,睫毛上都沾了细细的雨滴。整个人仿佛都要随着雨水一并融化,流进脚下这片仿佛被诅咒了的土地里。
宋鸣只是看着他,又伸手把耳侧的花朵拿了下来细细打量着。
这花就像你一样。宋鸣想着,没有说出口。外表看似清丽无害又赏心悦目的花朵,实则是毒,更是多少人家破人亡下的心头大恨。但说回来,花本来就是花,只是人对它加以利用罢了。
但他宁愿只去相信表面那一层的美好,不愿深入,因为他不信。
“这么大雨,也不知道这破屋子会不会漏水。”听到秋奕在他旁边抱怨,笑了笑,又牵着人的手往屋里走,“那你还说,小心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