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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蜘蛛男的鬼魂投身在地狱道,一个寸草不生满眼黄沙的荒原,他又变成了当年令人唾弃的逃兵,狂奔在杀戮永不止息的战场上。
一如千年前刚刚死在将军刀下,他的魂魄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身首异处,仍在极度的恐惧中狂奔。
只要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点,就能躲过林将军的刀了!只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点,就能回家了!他歇斯底里的跑,没日没夜的跑,年复一年的跑。
快点!再快点!他淋着日头,心中只有这一句嘶吼,一百年后,他的魂魄多长出了一条腿。
又一百年,又多一条,再一百年,再多一条。
……
此时此刻,站在宛言面前的宁舟头戴宝冠,手持金锡,一身天界之外的绫罗绸缎制作的绝美华服,脚踩莲花,庄严的连路过的蚂蚁都想磕几个再走……
在宛言眼睛里看到的宁舟,是个蓬头乱发,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还跛脚的女鬼。
这种现象自古有之,数千年前有位圣者叫无著,专修弥勒法门,在山中闭关,苦等弥勒十二年,没等到。
无著放弃这天,在下山路上看见水沟里瘫着条奄奄一息的母狗,伤口流脓,还有蛆在爬,便上前为它医治。
用手拿走蛆,容易伤着蛆,不拿走蛆,就会伤着狗。
无著咬了咬牙,用嘴去吸。这一瞬,他彻底破了垢净二相,见到了金光灿灿的弥勒。
无着心里埋怨:我真服了!我在山里等了你十二年!你居然变个狗!
弥勒无奈告知:我在山里跟了你十二年!你天天看我是个狗![1]
宛言心疼欲裂地扑上去,擡手就幻化出一条被子将宁舟紧紧裹住,怕她冷,怕她衣不蔽体。
有一种冷,叫老婆觉得你冷,有一种苦,叫老婆觉得你苦,宁舟知道宛言着相多,眼睛里看到的自己大约是女鬼,只得无奈勾着唇,却也欣慰,毕竟老婆都会变被子了。
“舟舟……”宛言泪眼婆娑,摇着头难以置信的抚着宁舟脏兮兮的脸,用指腹极轻地愈合这宁舟脸上或冻或烧出来的一个又一个伤口,身上更全是不忍直视的伤,像毒虫咬的,像岩浆烫的,没有一丁点好皮。
宛言失声痛哭,应接不暇的为宁舟愈合伤口,嘴里一遍遍哭着重复:都怪我。
“我们快离开这儿!你快跟我回家!”宛言想起已有八十多位世尊来过,慌忙紧紧抓住宁舟的手,泪眼里满是急切。
“我那天说的不是真心话!是我太自卑我怕你只喜欢曾经的我,所以我吃醋,我听到你说要去修行,怕自己再也配不上你,怕别人抢走你,我想让你死心,所以我才……”
宁舟安定的眼神治愈了她的慌乱,伸手为她拂去泪水,自己眼中却含上泪光。
‘会用你心口为我开出的玫瑰,杀掉你的执着,杀掉你的狂妄,杀你最后的温柔乡,助你成道。’
‘那你要吃多少苦啊!我的青绫呜呜呜……’
宁舟紧紧抱住宛言,不叫她再为自己忙,宁舟下巴靠在宛言肩上,在她耳边轻念着这个五百世没有念过的名字。
“青绫。”
宛言听到宁舟的称呼先是微愣,然后含泪重重点头,也用力回抱住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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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大门外,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人未到,地面上已经出现两个光波撞出的坑,砂石震的直飞。
见惯大士们温和到来的狱卒们此刻都躲了很远,“这是何方神圣降临!”
红光落地化身七八米高的九尾狐,尾巴张开像九条蟒蛇,火光潋滟极为瑰丽,呲出长而白的獠牙,到处嗅着宛言的气味,眼珠快速扫视周围,似在找人又似在威慑,不像从天而降的神兽,倒像刚从地狱深处逃出的野兽。
黑光落地化身人形,身穿黑底金线龙袍,身高一米九几的女人。肩宽如双开门大冰箱,身材结实充满力量又腿长腰细曲线傲人。
凌厉下颌线勾勒出的是国泰民安的方脸,凤目高鼻,高挑眉高颧骨,有着历代所有女帝女王的绝代风华和威严。
看清来者是龙,众狱卒瞬间一拥而上,尽数跪伏在她面前,龙女刚叼起烟,面前就递来上百个点好火的打火机。
龙女满眼对此司空见惯的傲然漠视,不紧不慢地深抽了一口,将烟随手给了一只迎上来的夜叉,擡脚的瞬间便消失,如一阵十二级龙卷风刮进地狱。
地狱里到处都是宁舟分身在度人的能量,龙女很容易就找到一个宁舟分身,然后化作一只娇滴滴浑身是伤脸上充满破碎感的女鬼,扑通一声倒在宁舟脚下。
“嘤嘤嘤脚腕崴到了要漂亮绷带包包才能起来。”
脚踩莲花头戴宝冠的宁舟忙着上班,想都没想就从怀里掏出一条红绸给了女鬼。
龙女拿上转身就消失了。
地狱里亮起一道黑光,像要生生把地狱捅穿,是龙在急速上行。
龙爪抓着红绸,光速在上面绣了一个‘归’字,龙身一个翻转,扭曲时空,冲进宛言千年前的境界。
巨龙从如血残阳中轰然飞来,飞过满地狰狞枯树与残肢断臂,飞过黑潮般汹涌而过的骑兵,在滚滚烟尘里找到了那个一心归家的逃兵。
龙爪中的红绸化成一方手绢,径直挂在他腰间。
……
宛言余光里瞥见宁舟右手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却没有在意。
宁舟笑着落下两行泪,颤着声:“林素。”
宛言再次落泪点头。
苦涩的笑终于扯开宁舟的嘴角,她艰难开口:“……陈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