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
沈晰向顾家下人打听叶三小姐的事。
顾家下人为讨她的好,不但告诉她叶三小姐梁国公府嫡出小姐的身份,连这几?年她在外被人送来送去,为人做妾的事亦说了?。这些都?是顾大少夫人使人打听出来,散布在中山伯府中的,阖府上下都?知道。
沈晰迟疑地告诉叶缥缃:“令姐这几?年在外,好像很不好。”
把那下人告诉给她的话,吞吞吐吐地都?说给叶缥缃听。
叶缥缃原以为叶三小姐一直在顾家生活,倒没想到还有这些事,脸色惨白,格外得沉默。
沈晰问她:“你打算怎么办?我看?她在舅母家也快呆不下去了?。”
顾大少夫人处处作贱她,明着都?如此,背地里还不知怎么样呢。再这么下去,她不是重复以前的命运,再次被送,就是年纪轻轻的,香消玉殒在中山伯府。
她有生养能力还好,有叶缥缃这个妹妹在赵王府,楚昱未必不替她出头撑腰。不管是继续留在中山伯府,还是找个小户人家嫁了?,能生下孩子,将来终身就有靠了?。偏又不能再生养,叶缥缃总不能求楚昱护她一辈子,未来终归是个麻烦。
叶缥缃难得困扰道:“我也不知怎么办。”
叶三小姐与她隔母,说是姐妹,并不亲近,姊妹情淡薄,也只比陌生人略好些。她又是做妹妹的,比叶三小姐年幼六七岁,让她这个做妹妹的,为姐姐周全打算,实是强人所难。因?为凭她的年纪、经?验,根本想不到怎么办。
“我想回头问问她,看?她怎么想,有什么打算,先听听她的想法再说。”
沈晰应和:“你这想得也是。你替她想再好,不是她想要的,也不领你的情。倒是先问问她的主?意好。她现在知道你在王府,有需要你的地方,未必不找你开口,你到时看?着办就是了?。”
二人在园中的鲤鱼池边坐着闲话,沈大小姐伴着众小姐由新房过来,围上来说话道:“你们在这大石头上坐着做什么?天怪冷的,石头也凉。”
二人看?见她们过来,忙掩住叶三小姐的事不提,回她们:“今儿太阳好,这石头倒也不凉。”拍拍几?尺宽的
大石头,示意她们也坐。
众位小姐玉手支前额,向天上的太阳望了?望,笑道:“今儿的太阳是好,是难得的好日?子。”
都?在石头上坐了?,大家说话取笑。
可巧顾大少夫人带着几?位顾家小姐看?完新娘子回来,叶三小姐亦在列。路过此地,老远便与众小姐招呼:“大家都?在这呢。可看?过新娘子没?”
众人笑回:“看?过了?。”
皆立起来让座。
叶三小姐踱至叶缥缃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唤了?声妹妹。
叶缥缃不惯与她亲近,强忍着没有抽出手。她不爱笑,这个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母亲抛弃她离开,她镇日?木着脸。后来跟楚昱生活四五年,人正常很多,却不爱笑。也是可怜叶三小姐这么多年吃的苦头,面对她时,仍是柔和了?面上神色,并不避人地叫她:“姐姐。”
石边人太多,大家只顾着说话,均未留意她二人这边的小动静。
众人请顾大少夫人坐,顾大少夫人笑着拒绝道:“不了?,还找姑母谈点事呢。”
沈晰的母亲沈大夫人是她的姑母。
顾家几?位小姐留下来与众小姐一起顽,顾大少夫人带着两个丫头才欲离开。
叶三小姐开口道:“夫人先行,我与妹妹说会话就来。”
这话简单,短短的几?个字,听似寻常,背后隐藏的意义却不平凡。
沈晰一听,便知叶三小姐是要当众与叶缥缃相?认,借她的势了?。叶缥缃一介弱女,无权无势,没甚可怕,她背后立的楚昱可不这样。楚昱年轻有为,风华正盛,手握皇城司,是当今最宠信的皇子,谁不愿与他结交?
顾家巴不得跟他扯上关系。若知他现今的房里人与叶三小姐是姐妹,还不供着叶三小姐?叶三小姐以后在顾府的日?子就好过了?,便是顾大少夫人都?要惮她三分。
只是叶缥缃看?着光鲜,实则身份尴尬,连楚昱的侧妃都?算不上。众人明面上敬她,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她呢。所以这个“势”,对叶三小姐百利无一害,对叶缥缃,则百害无一利。她若助了?叶三小姐,日?后京里对她的不好议论?必然增多。
沈晰去看?叶缥缃,叶缥缃淡着
脸,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顾大少夫人问叶三小姐:“你与哪位妹妹说话?”
世家要脸,在人前顾大少夫人顾及脸面,没有对叶三小姐冷脸相?对。她是笑着问的,嘴笑眼不笑的那种,淡淡的嘲讽裹挟话中。她是顾家大房的正室夫人,府里的姊妹都?与她好,她看?不上叶三小姐,谁敢与她来往说话?
叶三小姐听出她语中的嘲弄,再看?顾家几?位小姐都?远远地避着她立着,抓着叶缥缃的手指泛白,都?把叶缥缃的手背掐疼了?,叶缥缃也没痛叫出声来。
叶三小姐一手抓着叶缥缃的,一手半搂在叶缥缃的臂上,脸靠着她的肩,姿势亲昵,俏脸含笑,面对着顾大少夫人,檀口轻启,像跟所有人宣布道:“我妹妹,缥缃。”
短短五个字的一句话,好像带着魔力,从她嘴里吐出来,让她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的身子一下子轻快起来,明明肩上什么都?没有,但常让她觉得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东西好似突然消失了?。她轻得仿佛能飞起来,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以后谁都?不能欺负她了?,只要叶缥缃还在王府、在楚昱身边一日?,就没人敢动她。
与她的轻快相?反,叶缥缃只感前所未有的沉重。她瘦弱的肩膀挺得直直的,似覆雪的皑皑松柏,艰难地撑着不让雪从树上落下来。
下午叶缥缃从神武侯府回去,楚昱已?先回去了?,背着手,静静地在檐下的阶上立着。
小院疏阔,残阳西斜,年轻的男子安静地立在一道残阳里,俊美的眼,秀致的眉,风雅的身姿,似诗中的画,又似画中的诗。
叶缥缃停在阶前一丈外的板石路上,微抬螓首,仰视着他。
他生得高大,以往她看?他,也多仰视,从未觉得不妥。可今日?,只觉得矮他一截。这种矮,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理?上的。
她揽下叶三小姐的事,其实她有什么能力管叶三小姐的事?还不是全仰仗楚昱的威势?他愿意站在她背后,她就什么都?有;他不愿意,她就什么都?没有。换句话说,离开他,她一无所有。
她孑然一人,不是没有过一无所有的日?子,山中两年,不照样过来了?么?她一
直不稀罕留在楚昱身边,楚昱给她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并不对他感到亏欠。
可她利用他的权势,一件他从没有给过她的东西,管了?叶三小姐的事,以后还会继续仗着这份权势,护叶三小姐平安。好像突然之间,就欠了?他的,在他面前低贱起来,贱得除了?他给的东西,一无所有。
这是一种她无法形容,又很难堪的感觉,难堪得连他看?她的目光,都?觉得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不堪起来。
叶缥缃慢慢地走?上阶去,到他身边也没停下,擦着他的身子回房了?。
二人由始至终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