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曼哈手记
第十六章曼哈手记
曼哈遗址位于萨松省以西八十五英里,毗邻克尔奥卢山,克孜勒河蔚蓝如缎带般的河水流淌过这片富饶静美的平原。
曼哈遗址的发现在一八七四年斯特纳的考察中得到了详细的记录,而关于白色沙漠的记录始终寥寥。在《十五页经书》的指示中,白色沙漠的出现是一种圣迹:“博拉为了指示祂的捕梦者前往应有的国度,令月光在沙漠中显示出宫殿的存在。”
白色沙漠中的曼哈是一座月之城,幻境之城,尽管斯特纳在其探险笔记中无比确定所发现的荒弃遗址当属于迷失的国度曼哈,但斯特纳本人未曾真正见过白色沙漠。
在一八八九年我们受到了母国的援助,跟随一支由布莱恩爵士出资赞助的皇家考察队,得以深入研究这片神秘沙漠。皮诺·卡瑞班是我们当地的向导,一个希腊人,一个水手的儿子。他的父亲在他一岁的时候遭遇海难,他从小生长于克孜勒河畔,从未见过大海。
卡瑞班和他的家人居住在距离曼哈城五英里外的村子里,那是一个平静的村落,居住有近百位村民,许多人身上有着来自海上的血统,见识更多的却是草地与牧羊。本地的烟草与羊毛经内陆转运至萨松,在那里草叶得以被制造成闻名世界的土耳其烟草。
历史是由阿拉伯人和希腊人共同书写的,人们对白色的沙漠知之甚少,对米利都人*到来前的世界一无所知。我们的向导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困惑和天真向我们许诺他可以将我带往西面的荒漠,却未必能将我们带往安瓦尔人的曼哈。
这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尽管此次探险不完全在布莱恩爵士支持的考察范围内,但出于温暖的友谊和好奇心,这位年轻人仍然同意了和我一起再度进入沙漠的深处。
我们在一个雨后的黄昏出发,迎着月升的方向前往旧城。那是沙漠中数月以来罕见的一场雨,雨水和沙砾相互渗透,路面上留下清晰可见的车辙。博拉正驾驶着祂的金马车逡巡天际,用夜幕宣告祂即将来临的统治。
如果我们足够幸运,就会和千年前的捕梦者一样,神圣之地将在月升至顶时显示其存在。卡瑞班是个聪明的向导,我们前进的方向未曾偏离月亮的轨迹,我们驶进了荒漠的深处,那里少有人烟,只有春夏交接时会有羊群来眷顾这片丰美的草地,尽管后者将在盛夏来临前枯萎于沙砾中。
村落的火光与喧嚣在一个小时后终于完全消失,我们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尽的荒凉与寂静。
那轮银色的幻镜始终在头顶高悬,那是一轮能带来幻觉,清冷而无情的梦境,博拉的镜子。
它令人想起许多个与之相关的夜晚:第一位捕梦者曾找到属于他的国度,经历三个王朝的兴衰过后,萨凡洛夫斯特曾注视着银色的月亮走向他的战场,他唯一的徒弟在多年后死于被月光注满的一杯毒酒,在与安瓦尔人有关的传言里,人们迎着月光祭祀,试图从这迷幻暗淡的光芒中找回他们失落的梦境。而最后一个安瓦尔人也是在月光下走向死亡。
如今月亮正悬在克尔奥卢山山隘与山脉和天际线形成一个完美三角形,月神统治下的一切都是银色的,加上未蒸发尽的水汽的缘故,一切似一场朦胧的苍白梦境。曼哈城旧址散落在梦境的边陲,那里由雇佣兵把守,一些研究用的帐篷早在我们抵达前就已经驻扎,许多宣称自己是学者的探险家们对着沙子研究了一个星期,又用七天的时间研究了所有的石头,最后学者们宣称自己有了重大发现:他们找到了一些被打磨得浑圆的玩意儿,称这些就是捕梦者在的骨石。
研究者们一度为这些圆形石块激动不已,仿佛这是掩埋在整片沙漠里最有价值的东西。此外,他们还发现了一些破碎的石像和掺杂了过多杂质的铸金钱币,还有雕花的酒杯等物件,但这些都无法抵过黑色的圆石头带来的吸引力。不管怎样,这对于他们而言算得上是一场收获颇丰的远足,所有的考察发现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进入了布莱恩爵士的收藏柜中,成为了由他出资的私人博物馆的展品,这些东西和他的博物馆一起都在战争之中化为了碎片。
我的向导伙伴告诉我,每在斋月前后,会当地人到沙漠中的遗迹里去捡拾这些石头,置于新生儿的枕下,用来驱逐梦中的恶魔。人们很清楚这并不是来自安拉的旨意,却天然地一代又一代地继承如此习俗。此地的人们无形中仍然生活在博拉的统治下,而历史却毫无知觉。
卡瑞班在白色沙漠中随手捡起黑色的鹅卵石,又远远地丢出去——历史中对于捕梦者们的下落缺乏记录,普遍的观点是捕梦者就是本质上的安瓦尔宗教士兵,追随国王与祭司的指令征战四方,最后在灰霜战争中和帝国共赴毁灭。在萨凡洛夫斯特的年代,所有的安瓦尔士兵都曾接受过梦境中的训练,他们饮下受到祝福的酒液,进入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的精神力量得到锻炼。然而没有证据表明这些士兵是否最终能和捕梦者一般夜行千里,在第三帝国的末期,安瓦尔人面临的更多的则是世俗层面的挑战。与波斯人的战争宣告了这个国家试图涉足现世文明,却终将消逝于寻找现世归宿的路途中。
捕梦者,这群勇敢而充满信念的猎手终是如梦一般消散在安瓦尔人的历史中,和他们在《十五页经书》中预言的命运相一致。尽管如此,一七七六年于德国柏林曾对一起罕见的精神紊乱病例有过详尽的报道,患者阿尔伯特·施海勃自七岁起受怪梦侵袭,他梦见自己受到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色蜘蛛的追捕,在梦境中终日搏斗,在梦境中他坚持要从蛛腹中取得‘闪光的东西’。而患者本人在清醒过后则表示,自己对蜘蛛有强烈的厌恶及恐惧反应。这名病患在精神病院期间数次发病,想要杀死‘趴在天花板上的巨大蜘蛛’。患者最终接受了电击疗法,疗效显著。手术后第二年他成功出院,正常育有一子一女,然而术后的第七年黑色的巨大蜘蛛重又将他寻回,这一次,不堪侵扰的阿尔伯特选择在柏林的公寓里饮弹自尽。在病例研究报告的正式结论里,这位病患最终被诊断为颞叶失神发作。
随着精神分析学派的流行,本学科的研究在进入19世纪后受到了新的挑战,这群自称是科学家的巫医们宣称所有的捕梦者研究实则是对一种精神紊乱的朴素描写,是用孩童的预言讲述一个名叫谵妄的帝国。而实际情况是,所有坚持这类看法的分析学家们一生都未见过曼哈,他们其中有人也许正抽着土耳其香烟,那是他们距离这片土地最近的一次接触。
对于白色沙漠的成因已经有了科学上的解释:其来源是一种特殊的白色菌丝,在水分充足且温度适宜的条件下会大范围扩散。在卡瑞班引领我前往的夜巡中,我们最终有幸看见了白色沙漠的形成:在雨后湿润的月夜,沙地间的白色菌丝从沙砾间显现,细雪般覆盖满一片月色下的荒地。
考察队在曼哈待了三个星期,最后带着所有的战利品满载而归,萨松的一家酒馆曾为我们接风洗尘,又迎接其余人胜利凯旋,所有人和向导一起好好大吃了一顿,涂了蜜烤得流油的羊肉,辛辣呛人的茴香酒,还有烤饼和浓汤。对于在沙漠中苦干了两个星期的探险者来说简直是世界上最梦幻的美味,老实说,就算是我回想起当时的美味也忍不住吞咽口水。
真是快乐的一顿晚餐阿!每个人都狼吞虎咽,把自己的肚皮吃到快要撑破。酒足饭饱后,探险者们打着羊膻味的嗝,他们提出进行一个故事游戏,就像是十位朝圣者在远离瘟疫的山中别墅中所做的那样。也许是因为萨松的明月,又或者是沙漠中那方萦绕难去的神秘旧国,人们不约而同的围绕梦境编造起了故事,故事亦真亦假,虚构真实,在一堆粗制滥造的笑料和恐怖小品间,只有一则令我永远难以忘怀。
故事是来自皮诺·卡瑞班的,这位可爱的年轻人,我们的向导,战争爆发后他应征入伍加入了英国人的军队,最后他永远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