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
手术
*
回过神来的萧翎搓了搓怀里的大狗头,对林怀羽说道:
“怀羽,我哥近期要做手术,齐家那边——齐韵川叫我回去参加家族会议,我这边的戏份告以段落,还要加训增重。你在剧组里好好拍戏,照顾好knight——我就不带它来回飞了。”
说完,他看着林怀羽的狗狗眼流露出委屈的神色,连忙说道:
“你的操作很优秀,对金钱流向也很敏锐,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就像——”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微醺红润的脸色白了一个度,而林怀羽突然伸手抱紧了他。他们都知道萧翎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的人是谁。
林怀羽很有金融和投资方面的天赋,就像他的哥哥岳云琦。
当他们所有人还都青春年少时,岳云琦已经用他自己开发的软件在股市和各大风投行业搅动风云。他说是他自己养活了萧翎,倒也没说错,因为他从青少年时期就不再需要林女士和岳家的任何支持了。
刚满十八岁时,他名下有两家公司日进斗金,其中一家互联网公司是他自己亲手创办的,在互联网发展的风口时期做用户交互体验和大数据开发,而在前几年公司转型,进行了第五轮融资,已经俨然成为a国近年来最成功的互联网公司,旗下子产业包揽了各个领域,他们公司主打开发的软件也蝉联了手机下载榜前三。
这就是岳云琦。他的疯狂和病情或许鲜为人知,但是他的成功却无人不晓。他的存在印证了一句话,那就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其实更适合成功,因为他们没有大多数人类会有的复杂情绪,这使他们的工作和目的都专注而高效。
如果岳云琦没有遇见萧翎的话。
萧翎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即便他不愿在林怀羽面前表现出来,仍然露出了一丝脆弱。
岳云琦或许是对的,萧翎此生都难以摆脱他。
林怀羽的眼瞳更加黑沉下来,他带着萧翎回了剧组住宿的房间,而后亲吻萧翎的额头,便带着不明所以呜呜叫唤的knight离开了。
次日,萧翎坐飞机回到了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
两周过去,斐荣的身体各项指标都调整到了最合适的状态,明日就要被推进手术室了。萧翎焦虑得团团转,一会儿想起了觉醒时看到的画面,一会儿又想起当年斐荣打黑拳被拳场算计,失去了左眼的过往。
那年是萧翎和斐荣共度的第五个年头,萧翎十岁,斐荣刚满二十。他们中的一个终于成年了,虽然没有学位,但身体强壮,可以去干苦力活。斐荣拿到了大型车的驾驶证,在有单子可接的时候跨洲开长途运货,剩余没有货物的时间就在酒厂做保镖或者酒侍。
萧翎在八岁那年回到了学校,虽然是鱼龙混杂的公立学校,但是萧翎很努力,那已经足够好了。斐荣将他养得很好,他们甚至还拥有一台自己用废品改造好的旧摩托,让萧翎即便住在校车无法到达的偏僻地方,也能按时上课。
那时他还没有长开,一团雪白的小脸儿上带着稚气的天真。他坐在二手摩托车破损的座位上,双手环抱着哥哥的腰。他不觉得他们贫穷,只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小孩,而他的哥哥宽广的后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甚至在筹划搬家了,搬出v城郊区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离开v城充满大/、麻味儿和校园霸凌的公立学校,去一个更适合萧翎上学的地方,他们可以去搬去常年积雪的新泽西、威斯康星,或者索性南下,去阳光永远明媚的佛罗里达。
可就在两个泥潭里挣扎的人终于侥幸摸到光的时候,萧翎流着止不住的鼻血在课堂上晕倒了。
他们的搬家计划泡了汤。没有任何城市比混乱的v城更适合赚见不得光的钱了,也只有在这里,一具健康年轻的身体可以毫无负罪感地被卖上一个好价钱。
背着天价的医疗费用,斐荣走进了地下拳场。他很快就被拳场老板注意到了,这也正是他的目的。他开始接生死场,擂台赛。他天生身体里就流着暴戾的因子,大概源于他父亲是谋个嗜好血腥的嫖/、娼罪犯。
他在擂台上无往不利,可是萧翎却时常因为他身上的伤痕哭到天明。萧翎不是普通的小孩,他并不好糊弄,也不轻易遗忘。许多孩子在适应了现状后,就会习惯自己亲人身上的伤痕,但萧翎没法做到这一点。
他知道哥哥是因为他才去地下拳场的,是为了他每日都与人搏命。他如何能心安?
可无论他绝食还是不肯治疗,斐荣都没有娇惯他。他只在下了擂台后拖着不知道有多少伤痕的身体回到他们阴暗偏僻的巢穴,沉默地看着萧翎,黑沉的眼眸灼烧的全是生命力。
“翎翎,吃药,”他说:
“你永远不是我的拖累。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大概早就加入□□,每日浑浑噩噩,不到成年,就会被头目扔出来顶罪入狱。我的一生本是看得见的,妓女和嫖/、客的血本就是最好的犯罪燃料。”
“你v城肮脏土壤中落下的唯一的光。翎翎不相信哥哥了吗?我应付得来,你只需要相信我,我每一天都会回来,都会回到翎翎身边。”
可实际上,他应付不来,他食言了。
萧翎至今都记得那一日自己等了一夜,又等了一日。他固执又赌气地等斐荣,不肯闭上眼睛,一直想趁黑诊所耳背的护士不注意时偷偷溜走。
第三日,他就要成功了。黑诊所似乎发现斐荣出了事,萧翎失去了依靠也失去了治疗费的来源,黑诊所已经不准备给他提供治疗了。可谁知斐荣竟回来了,左眼眶有一个黑漆漆的洞。
萧翎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还太小,那种痛苦几乎将他压垮了,可斐荣比他还虚弱。他从斐荣口中得知他收到了救治,但斐荣没有能力支付那些治疗费用,所以为什么地下拳场没有任凭自己烂在地底下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在清醒后拖着一身伤痕回到了萧翎身边,履行自己迟来的承诺。
他年轻且健壮,竟也慢慢自愈到可以正常行走的程度了,除了缺失的左眼时常用直击脑髓的痛楚袭击他。
斐荣没办法做任何他曾经做过的工作了,在黑诊所的催账声和萧翎日益衰弱中,他踏上了和他母亲同样的路,凭借他那张好看的脸和撕裂性的残缺,满身的瘀伤和被痛打的经验,他知道他能引来无数癖好病态的有钱人。
萧翎太虚弱了,也太年幼。他躺在床上,并不明白斐荣去做什么,只能感受到斐荣落在他额头上的轻吻。
他说,哥哥,我不想活了。你能不能把我的器官卖个好价钱?我听黑诊所的医生讨论过呢,器官——我身体里还完好的部分,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你就能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安全——安稳的地方生活。好不好,哥哥,求求你。
若是往日他敢在斐荣面前说这样的话,即便是娇惯他的斐荣也会责罚他。会收敛着手劲敲他的脑袋,或者长久地、沉默地瞪着他,直到他道歉为止——斐荣总是不善言辞的。
可是这一次斐荣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告诉萧翎他一定会被治好的。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是他们分离多年前,见得最后一面。那之后,萧翎就在昏沉之中被送去了西海岸阳光明媚的一家高档疗养院,而他的哥哥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给他留下。
多年之后,萧翎仍然忘不掉斐荣身上萦绕的血腥味儿,忘不掉他伟岸的哥哥发着高烧,左眼框变成了一个不详的血洞。
他不再假装自己很好,而是脱掉了鞋子,像小孩子一样蜷缩进斐荣的怀里,浑身都发着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病房的齐韵川冷冷地看着他们,唇角带着一抹讥笑,而萧翎已经无法去在乎了。
他红着眼眶,焦虑不安地等到了次日晨,斐荣的主刀医生是国际顶尖脑科专家,刚刚从国外飞过来不久。萧翎坐在手术室门外,而神出鬼没的齐韵川坐在了他身边。
人在极端恐惧的状态下,会不由自主地靠近另一个人,即便那是萧翎很排斥的齐韵川。大概是他瑟缩的样子过于明显了,齐韵川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说道:
“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以上,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实在不成,发生生命危险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一,大不了他在床上躺一辈子,不过那样——”也别有一番风味。
齐韵川的话果然引起了萧翎的火气,他从自己的掌心擡起脸,瞪着齐韵川,问道:
“当年为什么非得带走他,非得不让他见我?你就是有病!疯子!你害我和哥哥分开这么久,要是——”
他怕极了,嗓子哽咽住,眼泪狼狈地逃窜下来。齐韵川嫌弃地摸了摸西装内袋,扔给他一条丝绸手帕。他当然不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但是管家和帮佣在帮主人搭配每日服饰的时候,会遵循旧贵族规矩,一条平整的丝绸帕子永远会被放在内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