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回梦洲
策马回梦洲
从奉年皇城西门入城时,已是接近黄昏。钰谨缓缓策马而入,擡头看着城门上斑驳的“梦洲”二字,惊觉奉年百姓提到这里时,总是说皇城,而一生几乎都在皇城居住的钰谨,好似也从没注意过皇城也有名字。
父亲曾提起过,皇城的名字来自“心随流云梦,水至月明洲”,皇城曾经也是水乡,后来渐渐地,水源枯竭,水乡不复存在,只剩下登加河上斑斓的游船仿佛还在证明着昔日的辉煌。
钰谨与护送朱逸灵柩的车队来到朱家府邸一里开外的地方,长街沿途已挂起了白灯笼,钰谨下马牵行,来到朱家大宅门前。
朱家的小厮早在西门外遥遥看到钰谨的车队出现在天际线尽头时,便飞速回城报信。
此刻朱家大门大敞着,朱广一身玄色朝袍,被家仆搀扶着立在门前,花白的胡须在初上的夜色中显得凄凉。
钰谨上前,来到朱广面前肃然跪下,含泪磕头道:“朱祖父,钰谨送朱逸二哥回家了。”
朱逸之死无可回避。钰谨与朱广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原委,朱广已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臣,并无过多悲喜,只问了钰谨一句话:叵罗可是在奉年叵罗边界并无驻兵。
得到钰谨肯定的回答后,便陷入了沉思。一旁的老仆引钰谨出来,道老家主是累了,精力不济。钰谨便告辞出来。
自进皇城以来,为了避嫌,钰谨就要燕平和蒙左蒙右回了金逍在油坊胡同的宅子,此刻从朱家出来,钰谨决定先回曹家看望二伯曹敛瑜。
若说钰谨离开这几个月皇城有什么变化,应该是二月份的地动带来的洪水打了每个人一个措手不及,受灾尤其严重的竟是绣坊桥。
登加河暴涨的水位冲塌了绣坊桥,正在复工重建,鬼市街和绣坊街,与对面的九曲巷不能再自由联通,而须要么向西,要么向北走出很远来,才能从另外的桥上走过。
朱家老仆告诉钰谨,洪水之后,城内又发了奇怪的疫病,但疫病来得短促,并没有造成很大损害,皆因西关漠园广开济民药店,散平安粥,保得很多人平稳度过并未染疫。
从朱家去往曹家之路路过绣坊桥,钰谨望着对岸鬼市街华灯初上,食肆酒坊也各有恢复,只是之前在绣坊桥上玩杂耍卖枣糕的人都不见了,少了许多热闹,不知怎的心中空落落,钰谨摸出布兰雅赠给自己的那副茶白面甲戴上,突然觉得安全感强了许多,这才牵马慢慢沿着登加河往西走。
由于不是往常从绣坊街回曹府的路,不知不觉间竟走出了很远,等钰谨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遥遥能看到漠园的路口。
漠园并没有什么两样,门口两提映路的灯笼,钰谨苦笑一声,正待转过身回返,突然身后传来马车车轮轧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钰谨回头,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地,见石伯赶着马车缓缓驶来。
钰谨本能地往路旁的阴影里靠了靠,微垂眼帘,马车由远及近,路过钰谨身前时,石伯看了钰谨一眼。
钰谨纵是戴着面具,也心慌得紧,连忙回转头牵着马快步离开,片刻,纵身上马而去。
钰谨没想到,回到曹家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大姐婉秀,她猜到钰谨访过朱家后,也许会回曹家,从早上就在二叔曹敛瑜处等到现在。大姐已是挽髻的妇人模样,但面目憔悴,此时见了钰谨,扑上去抱着钰谨大哭。
钰谨也落下泪来,不敢有任何隐瞒,将自己与朱逸相处的半日情形,一五一十细细讲了一遍。
“大姐,团扇的花样,我细细讲给了朱逸二哥,他很喜欢。绣了花样的巾帕,我放在了他身上。”钰谨流泪道。
婉秀从怀中拿出那把团扇递给钰谨,果真和自己设计嘱咐的一样,一只冠鹤傲然而立,钰谨拿出在阅州买的妆奁,擦了擦眼泪道:“大姐,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连团扇一起递还给婉秀。
婉秀又突然抱紧钰谨,在她耳边哭着颤声道:“谨儿,谨儿,若你有了心上人,不要逃避,不要像我一样!”
送走婉秀,钰谨回到曹敛瑜的书房,几个月不见,二伯的书房多了好些奇怪的物件,钰谨拿起一个木刻的人偶仔细端详,曹敛瑜却怕她弄坏了,要她看看就好了,赶紧放下。
“这一定是女子送给二伯的。”钰谨道。
曹敛瑜有些不自在:“何以见得?”
“你哪会无聊到要买这样的东西?况且,这人偶底座上刻了‘洞庭’二字。”
曹敛瑜微哂,有些局促,才道:“只是一个朋友送的。”
钰谨还沉浸在婉秀和自己相见的情绪中,想了想道:“二伯,这个朋友对你情深意重,你不要再辜负她了。”
曹敛瑜一怔,起身走到书架边似在搜索似的翻阅着几本书,手在扉页上轻轻摩挲着,眼睛却无神地望着前方,淡淡道:“我不是长寿之人,何必再耽误别人?”
“话不能这么说!”钰谨站起走到曹敛瑜身边,眼神中泛起泪光,坚定地对着他道:“正是因为人生苦短,才更要把活着的日子与心爱的人一起度过,难道你想像朱逸和大姐那样,此生错过,后悔莫及吗?”
再次回到珠玑巷的小院已是深夜,小红扑上来激动地抱住钰谨,二人都不禁流下泪来。
“小红,我走了许久,你还好吗?”钰谨摸摸小红的头,哭中带笑问。
小红笑着抹泪,点头对钰谨道:“钰姐姐,我很好,绣坊也很好。你走后不久,皇城发了大水淹了珠玑巷,陶谦接我去漠园避难,水退了后,陶谦帮着我将院子收拾出来。你的房间我每天都打扫,你的绣品和图样都保存得好好的。”
钰谨摸摸小红的手臂,轻轻道:“小红,我不在,你替我守着我们的家,你辛苦了。”
小红摇摇头道:“若没有陶谦和家主的帮忙,我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家主……楚家主他来过几次,问你有没有信说何时回来。”
钰谨按上心口,淡淡的酸痛的感觉,轻轻一笑道:“东家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是要感谢他。”随后掀起门帘踏入自己的卧室,只听喵呜一声,一道黑影从桌上跳下,蹿到钰谨怀里。钰谨大笑着接住它亲昵道:“阿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