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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恨重逢晚

合恨重逢晚

府衙是一个比曹家门户还显得寒酸些的宅子,与钰谨想象中的末世感不同,府衙还是有模有样有门房,门房一老一少两个家仆见她牵着马前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打扮,又听她报了自己是从南边奉年皇城来的,少年赶忙飞速跑进去通报,老仆也不敢怠慢,引她在门廊拴了马,带她到会客的偏室。

钰谨等了一会儿,老仆回返欠身道:“老爷烦请贵客移步书房。”

钰谨也未多想,跟着这位老仆走到后院的书房,地动风沙刚过,院子里处处都蒙着一层黄土,也不见人打扫。除了刚才那个年轻人和现在为自己带路的老仆,府衙再不见其他下人,处处透着一种荒凉破败之气。

老仆将钰谨带到书房门口,道:“朱大人在书房等着贵客,贵客远道而来,小人这就去煮水。”说罢退下。

钰谨将斗笠摘下,掸了掸身上和斗笠上的土,这才走进书房堂屋。只见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长书桌,几把竹椅,几个简单的书架上头寥寥几本书,还有些许掉在了地上。

映入眼前的一切都蒙了一层薄薄的土,书桌上的茶具看着反而簇新,像是刚刚取出来的。书房左侧还有一扇门通到侧室,门开着,以珠帘遮挡,珠帘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有些褪色老旧。

钰谨觉得不便擅自往里间去,便等着朱逸出来见自己,片刻,从里间传来朱逸略带沙哑的声音:“钰谨?是你吗?”

听到朱逸的声音,钰谨悬了数日的心放了下来,冲侧室笑道:“二哥,是我!”

里间缓缓的脚步声走过来,朱逸的身影出现在珠帘背后,钰谨嘴边挂起微笑,待朱逸掀开珠帘走进堂屋时,钰谨的笑容僵在脸上,拿在手中的斗笠掉下来。

朱逸听到动静,微微一笑,轻声道:“德叔说一个男子打扮的女娃娃从皇城来找我,说是我妹妹。而我并无姊妹,想来应该是你了。”

朱逸双眼眼眶凹陷,眼角处结了一层红褐色厚厚的痂,向中心蔓延。

他皮肤变得黝黑,胡茬满脸,消瘦了许多,走路的身型也有些跛。若不是他的声音和刚才那一笑,钰谨完全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个样貌堂堂一身傲骨,在珠玑巷小院与她侃侃而谈,在朝堂上受她重托的朱逸。

朱逸摸到书桌边缘去寻椅子,要坐下来,手不小心触到了桌面上的茶具,差点打翻茶杯,他赶紧双手把茶杯扶正,脚下不稳有些站立不住。

“二哥,你……你发生了什么事?”钰谨声音颤抖,上前扶他。

朱逸在钰谨搀扶下坐下来,低头笑了一声,道:“被秦予给刺瞎的,伤口已经大好了。”钰谨的眼泪夺眶而出,朱逸擡头朝向钰谨的方向,又微微侧了一下不叫她直视自己,问:“钰谨,你怎么到合歌来了?”

钰谨此刻只想捂着脸大哭一场,她无法解释,是什么样的预感让她在一个多月前就惴惴不安,最终驱使她孤身一人踏上向北的旅途。

一路上,她风餐露宿时,想过朱逸也许死了,临终前托人给李念山捎信,想要给大姐送上最后的一份礼物。

更有可能的是,朱逸也许过得不快乐,他也曾是朝堂上风光洒脱的御史郎,却因为千圣节一场与他无关的宫内的变故,与曹牧齐一起被外放。

但她没有想过,当她再见到朱逸,与他对话时,朱逸已经再也无法看到她。

刚才带钰谨来此的老仆提了滚水壶进屋,歉然对钰谨道:“贵客久等了,水里沙子多,怕贵客不习惯,用棉布细细滤了好多次,这才耽误功夫了。”说着,走到桌前掀开茶壶盖子,往里面小心倒水,茶壶里干干净净一片茶叶都没有。

“钰谨,坐。”朱逸笑得坦然,音线虽沙哑,却透着几分轻松,“我没有好茶招待你。上次从皇城来人,还是去年腊月时,李家在军中的亲戚捎了些年肉。我从他那里听说婉秀要成亲了,我托他给李念山带话,想请你帮我绣一样礼物送去,也不知话带到了没有。”

钰谨擦了擦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哽咽,扯了扯嘴角道:“二哥,你放心,李念山的话带到了。我给大姐绣好了一柄团扇。”说着,钰谨把手伸向随身的包裹,她把画好的冠鹤图样带来了,本想给朱逸看一眼自己的设计,好让他知道,他托自己送给大姐的新婚礼物什么样,但手摸到那方叠好的画纸时停了下来。

钰谨故作轻松笑了一下,拿出另一个绢布包好的小布袋,对朱逸道:“二哥,我知道你好茶,我有二钱君山银针,这次都给你带来了,你尝尝罢。”说着,拿出那个小布袋展开,往刚刚加了滚水的茶壶中撒去。

朱逸的脸上露出由衷的喜色,笑道:“洞庭的君山银针?从你二伯处讨的对不对?我知曹二伯手里的洞庭茶是最好的。好,好!钰谨,我今日很开心!”

钰谨拨弄着绢布袋中的茶叶,低声道:“可惜我花了十五日从皇城赶到这里,路上天干磨损,有些茶叶已经碎了。”

朱逸笑起来:“不打紧!都泡进去吧!”

钰谨朦胧着双眼,小心地把每一粒茶叶碎片都扔到茶壶中去,看着壶中水慢慢变绿,细碎的茶叶沉下又飘起,盖上壶盖。

“二哥,可是叵罗境内地震了?我看合歌人烟稀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方才在镇子口遇到一个老伯,他说叵罗有了新世祖,合歌已经降了。是不是金别台继位,是不是秦予叛了奉年,刺伤了你,逃到叵罗当金别台的手下了?”

朱逸侧头面向屋外,好像仍在寻找阳光的影子,缓声道:“你说对了一半。奉年年节过后,叵罗的世祖金赤死了,金别台登基,下令整装向南推进。要先杀了在悠荡山驻守的九王爷金逍,再攻合歌,羽州,阅州,最终南下直取奉年皇城。”

钰谨心中一紧。朱逸接着道:“你我皆知秦予必是当年曹簌鹞城之战的内奸,金别台继位后,他便脱下了伪装的面具,令他的心腹将合歌戒严,因为金别台命他屠城。”

钰谨的手开始颤抖,忍不住颤声问:“合歌镇内的人……”

“秦予并没有直接屠城,他嫌杀戮劳力,善后麻烦,无法不留一点痕迹,于是找到我,要我以府衙大人的名义,把大家都骗到挖好的万人坑里,要把镇上的人都活埋。我不从,偷偷飞鸽传书给皇城,情急之下连发三封,后来才知,每一只鸽子,不出合歌十里,都被秦予的弓箭手给射杀了,我偷偷散出消息要镇上的百姓反抗逃命,有的冲了出去,有的被杀了。我闹的动静太大,也惹怒了秦予,他便杀了随我自皇城而来的三位副将。我的腿被他打断了,眼睛也是那时被他刺瞎的,他说,要教我再也写不了鸽书。”

朱逸像是在叙述邻里家事,神色如常,钰谨却听得脸色惨白。片刻,朱逸似从回忆中缓过神,侧身笑向钰谨道:“茶泡的差不多了罢。”

钰谨赶紧起身为他斟上一杯,茶色莹莹,满室飘香,滚水落下中带出些许碎茶叶,落在茶杯中随着水流打旋。

钰谨把茶杯递给朱逸,看朱逸小心翼翼接过,迫不及待地端至面前,却不着急喝,而是先闻了闻茶香。朱逸与年龄不匹配的沧桑的脸上眉头舒展,露出满意的笑容,夸道:“好茶!”然后才饮了一口,碎茶叶毫不篦去地尽入口中,他自在地慢慢嚼起来。

钰谨看着朱逸,只愿他这样自在的时刻多一会儿,不愿打扰。

朱逸听钰谨没有动静,知道她不舍得喝茶,笑着要摸索着亲自给钰谨倒上,边道:“愣着做什么,你也喝。你远道而来,必是口干舌燥,只是合歌的水不好,要委屈你了。不过你的茶品提高了不少,比起我在珠玑巷你给我泡的那壶,简直是天上地下。”

钰谨赶紧制止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鼓足了勇气问:“二哥,金别台做了世祖,是不是马上要打奉年了?金逍……他,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朱逸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别样的笑容,像满足,像欣慰,稍稍提高了些音量答道:“钰谨,你不用再担心金逍。金别台是个短命皇帝,他继位叵罗世祖不足一月就死了。他也许没想到,处心积虑要把金逍逼上绝路,最终是被金逍返朝诛杀而亡。二月初,叵罗的百官已经拥立金逍为帝,金逍是当今叵罗的新世祖了。半个月前,他派兵接管了合歌,围剿了秦予的统骑兵,终止了杀戮,并给合歌百姓开了往北的生路要他们去叵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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