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夜晚的平安里,雪止风停,静卧在旧墙青苔里的雪堆正滴答渐融,寒凉檐瓦上的冰凌将时间凝了一股股青卷白描。
机车卷起嘈乱的雪尘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小巷,窄窄的巷子里回震着轰鸣乍响。林守岁长腿一撑停在了八角小楼门前,乌啼月戴着大头盔缩在后座上,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久久不松开。
林守岁弓着背,微微一侧头:“下车。”
许是他的口气又冷又硬,乌啼月冷不丁手一缩,但是小脑袋还是藏在大头盔里不肯动,两人沉默着在家门前停了许久,乌啼月瑟缩地小声说了句:“殿下……”
“闭嘴,说什么屁话呢!”林守岁一闭眼,睁开时眼里明显带上了些怒意,“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
乌啼月被吓得一个激灵,还是嗫喏着问道:“她真的是……光阴谷当年的传音人?”
“不该管的事少问。”林守岁熄了火,一回身将乌啼月从车上抱了下来。
轰鸣声戛然而止,小巷里便是万籁俱寂,二人刚拉开大门,忽而一起停下了手。
不知何处而起的一股诡异妖风从巷口吹了进来,乌啼月耳廓一动,倏地万分警觉,疾步侧身挪到了林守岁身前张开双臂作保护之势。
那股风像是前奏般掠过小巷,没闹出什么动静,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股极寒的气流将巷口酒吧外几个醒酒的人赶了进去,巷子里再没有一样活物,前后通透,却是黑得深不见底。
百步之外传来另一股妖风积蓄已久的声响,直达林守岁和乌啼月的心尖,他们是感应到的,而不是听到的,因为这阵风的威力明明大得可以让大地都震颤,可这小巷里的树叶却丝毫没有任何响动。
突然,对门传来哐啷一下的踢门声,只见裴玉顾不得左邻右舍的眼睛,飞快从围墙上腾空一跃而过,刹那间移形换影般站在了林守岁身后,和乌啼月一起将他包夹在中间。随后大宝也一起追了出来,蹲在围墙上龇牙咧嘴地直“哈哈”。
裴玉冲大宝甩了甩手:“回去宝贝儿!”
大橘猫也不知为什么主人大半夜地跑出来干架,大概是想来看热闹,便乖乖蹲在原地琢磨动静。
“你也听见了?”林守岁目不斜视,问与他背对而立的裴玉。
裴玉点点头:“这股风不对劲,小心!”
乌啼月从腰后摸出一支精巧的竹制短笛,她闭上眼,唇齿就着竹笛吹出一股音律应和起这股气流的凄凄声律,笛声与风声纠缠而至,如同一把尖利的飞梭直插小巷深处的三人身前。
“来了!”
三人同时飞身而起往后退了一步,四周的时间像是瞬间凝固了。
乌啼月握住竹笛朝前一探,将这股妖风缠在了竹笛之上,竹笛似一根指挥棒般,一路随着乌啼月的飞檐走壁将那股奇异的怪风绕开林守岁引至别处。
诡异莫测的妖风平地卷起了一股旋涡风卷,内里像是幻化出无数带着星斑的音符,和乌啼月笛声里的音乐像是天生相克似的,彼此推抵冲击,荡开一阵泛着白光的涟漪。
“什么鬼!风里像是裹着什么东西!”乌啼月没撑多久就被这股奇异的力量掼倒在地,她一阵脱力,不住喘气。
妖风挣脱碧绿竹笛,在不远处集结片刻,又凝成一股骇人之势,直朝林守岁奔袭而去。
裴玉眸色一闪,显出了火红的瞳孔,他挡在林守岁身前,额角被什么东西冲破皮肤而出——那竟然是一对巨大的鹿角。裴玉的真身终于显了出来,他原地化成一头通体毛色纯白的雪鹿挡在林守岁身前,目露凶光,迎着那像是要吞噬万物的风力破势而出,周遭所有的青柏梧桐都被震得直打颤落叶,变得扭曲无比。
林守岁单手背在身后,镇定自若立于裴玉身后,像是对眼前这头雪鹿无比信任。他只微微蹙着眉,冷着眼回身并指扫出一股黑雾,黑雾很快四分五裂开来,一团团地笼罩住小巷里所有门窗,就这时,他看见八角小楼上的碧婆萝显出了凄然血色。
雪鹿低伏身姿,棕灰色的鹿角隐露光华,如锋利舒展的剑刃,一路劈风而扫,那股风和鹿角纠缠不休,挡路的梧桐枝头被刮下无数枯叶簌簌而落,无形的力量隔空震落围墙上的砖瓦砂砾。
这当街寻衅滋事的动静终于把林守岁衣服帽兜里的那位祖宗整醒了,老万一睁眼就见裴玉和那股妖风斗得不可开交,吓傻了眼,它拽住林守岁的衣领大喊:“等等等等!”
裴玉抵着妖风,四个鹿蹄子擦着地面不断后退,不耐烦地吼道:“等你妈!快来帮忙!”
“你们这帮粗人,就知道打架!”老万冲林守岁道,“你仔细听,是越枝南音!”
“什么?”
林守岁本想让裴玉试一试这妖风到底什么来头多少深浅,才“袖手旁观”不动手,听见老万的话后,他提步翻跃至鹿背,目凝寒霜,掌心扫出黑色碧婆萝藤蔓捆住了那股风,可那风声依然如怪兽怆然怒吼般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在鬼叫说些什么。
“你的碧婆萝只是当年那棵通天之树的枝蔓长在你筋脉里的异形,不是越枝山真正的风尘林河,当年越枝南音从光阴谷飘出,遇水成歌,逢林化曲,才得以飘至人间传音!”老万喊得嗓子都快哑了。
林守岁刹那间会意,转头朝乌啼月吼道:“啼月,竹林传音!”
“是!”乌啼月凌空一个利落翻身跳到了自家围墙上,她将竹笛如回旋镖般抛出,洋房后院的那片小竹林倏而洒落成一片竹叶雨,乌啼月一擡手,那成千上万片的竹叶像是有生命般听从主人的指引,一路成排成列朝那股妖风飞去。
无数的碧青竹叶包裹住那团风,循着一股看不见的引力飞速旋转成一股风球,风里蕴含的声音终于靠竹叶为媒介,传出了空灵悠远之音——
“神卫殿下,越枝一别竟已惘然百世,别来无恙啊……”
乌啼月从围墙头轻盈而落:“你是……温鹂?”
裴玉终于喘了口气化回了人形,他盯着那团还在匀速旋转的竹叶包裹着的风球:“你就是传音人?”
风球外的竹叶忽而散开,在夜色凝重的小巷里拼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她冲着林守岁轻轻屈膝施礼,而后竹叶凝成的那张模糊的脸转向另外几个,风里传出声音:“这几位应该都是越枝山的各位故人了吧……还有一位,是……”
那张虚幻又诡异的竹叶脸看向林守岁衣服帽子里的老万,老万一叉腰:“老子是山神艮守之后!”
“哈哈哈……看来这千载百世间,从来不缺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温鹂笑了起来,那声色并不高亢,回响缥缈奇幻,像是糅进了谁的痴梦,尽是怡石落花,摩擦耳膜却直蛊人心。
林守岁看了一眼盖在各家各户门窗上的黑雾已似有消散之意,他点头道:“进屋再说吧。”
竹叶人形挤挤挨挨点了点头,倏而化成一条缎带似的飘进了八角小洋楼里。
老万自封为山神之后,自然十分有当家做主人的意识,挺直了腰板给进屋的各人端茶倒水,他站在厨房里等水开,擡头望向客厅。
裴玉抱着大宝坐在沙发里,乌啼月盘腿坐在窗边不住地看着时间,一到点她就得翻个跟斗下楼化形成竹。而林守岁背身立在落地窗前,背还是那样有些挺不直,面目轮廓都俊得不太真实,可他眼睛里沉浸着的是凉透了的水,里面有万年前的焦土遍地和凄凉呼救,压得他再也看不见人间的春光初现和残阳如血。
山外的人来到了山脚,去仰望着山顶,幻想那里又带来普世太平的神祇,却不知云里雾里,都是看不尽的自己的前世今生
老万看着林守岁疲惫的背影,总也不知自己一头扎进的苍生,是不是自己曾经满心憧憬的世界,它誓死追随的这个连背都挺不直的废物,究竟能带他们走到哪里。
反正荣耀富贵风光万世都与它没什么关系,它只要长生不老子子孙孙无穷匮就行,所以除了必须找对象外,其他的它都听林守岁的。
老万端着茶盘走了出去,只听林守岁冲落地窗上凝着的那个竹叶人影说道:“审讯室里那些鬼话也就骗骗处里和上面的人就算了,既然你用越枝传音术将自己的声音带到这里,就是有话要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