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旧事篇:实习生被诈骗实例(下)
06.
“我的确挺喜欢你的。”在医院那天,褚晏清回答他,“但我认为维持现状也不错,谁都不需要为享受快乐而承担责任,这样的买卖不是更值当吗?”
“不行。我一想到你会跟别人睡觉,我就整晚都睡不着。”
程醒言最近都在为这念头困扰,于是坦率地说出来了。
褚晏清还给他一个奇怪的承诺:“我也可以只跟你睡觉。”
“我是这个意思么?”程醒言差点被绕进去了,“如果只想睡觉也不是非得找你啊,天底下可爱又听话的0多了去了。”
“那你还想干什么?”褚晏清反问道,药水好像是往他喉间注射似的,声音无端地冷下来了,“你总不会想要跑医院吧,对消毒水味上瘾?”
转正不成那仁义一定不在了,程醒言想掉头就走,把这张炮《》友卡撕碎然后扔进有害垃圾桶里。但他眼瞅着输液瓶里就剩小半瓶药水了,本来他陪同输完就了事,如果留褚晏清独自挂水,保不好还能闹回血了。这人看起来状态实在太差,倦意和病态同样明显,眼底乌青浓重,倚靠着扶手也坐不太直的样子。
程醒言没能走成。
褚晏清早习惯和医院打交道了,察觉到他兴致寥寥,也横竖没再给他添麻烦。还是程醒言见不得对方瘸着腿走去窗口领药,所以代办了所有要跑腿的程序。
跑腿总比坐一起尴尬要好。
六月接下来的日子,白昼时间和气温都持续攀升着,程醒言却在低落中度过。唯一值得庆贺的是他联系到了当地的领养机构,对方答应会把剧组旁边徘徊的流浪狗带走,他则配合提供一些定位和引诱帮助。
在约定好的前一日,剧组赶上拍大夜了,将近后半夜才收工。有片场同僚就地拆了些泡面煮火腿当夜宵解馋,空气里蒸腾着碳水爆炸的咕噜声。而那流浪狗可能也饿极了,竟还没等到剧组散场,便从帐篷后边悄悄探了出来。
程醒言心底也蒸腾起不妙的预感。只见小狗刚靠近用于堆放食物残余的纸盒,只来得及嗅嗅泡面盖上的油污,一张网兜已然从暗处抛来,柔韧而坚实,将小狗牢牢禁锢在原地。
两名等候多时的场务终于松了口气,商量着要去问问导演怎么处理。那流浪狗被网兜半悬吊在空中,它过于虚弱了,连挣动的弧度也很微弱,只能发出阵阵凄然的呜咽。
过了阵子两人同导演一并回来了,有说有笑的。一人拿着木棍,另一人拖了只封口的编织袋,见不到内里,但仍然有微弱的挣动,以及凄然的呜咽。
程醒言心下骇然,已顾不上犹豫,上前拦住那三人,伸手拽过那只编织袋,和场务角力起来。
导演满脸莫名其妙:“你要干什么?”
程醒言说:“按照您说的把它处理掉。我联系了救助站,明天就把它带走,它不会再出现了。”
“你是那个,哦,摄影组的助理吧。这也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你操什么心。”那导演算位日理万机的名导,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也不屑于跟他掰扯。转而叮嘱场务,“对了。狗弄死以后抛远点,如今这天气很快就臭了,别闹得片场一股味道。”
程醒言耳膜里嗡了一声,浑身血液往头皮涌去。他紧攥着编织袋,“那杀狗算你们谁的职责范围,你?还是场务?没听说你们谁拿执法证了啊?”
周围一圈人连同导演都有点懵了。接着对方冲他吼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给我放手,然后立刻滚蛋!”
程醒言也不含糊,抄起那只编织袋就滚。导演在他身后跳脚大骂起来,他权当背景音。
规则,这圈子里到处都是他难以理解的规则,愚蠢但必须遵守,必须遵守但不写明面上。褚晏清说在剧组只睡觉不恋爱是规则,导演说只要在剧组这块地上都得听他的也是规则。如果成不了制定规则的人,便总有一天要向规则屈服。
但他那时还以为可以挣脱规则,所以抱着狗一路往国道的方向走了,试图打到一辆能前往市区的车。
这路上并不算孤独,有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保持着还算礼貌的数米距离。程醒言无需借着月色回头看看,也能猜到是谁。
“你那破腿伤还没好就别跟着我了,真残了我也不会负责。”
程醒言中途叫嚣了一句。这人仍然执着地跟着他,路程恐怕有三公里。
程醒言翻过马路牙子旁的护栏,不得不回头了:“你是来劝我回去的?”
对方神色自如地编造着荒谬借口:“不是。明早公司派车接我回去开会,我是来等车的。”
程醒言忍不住笑了:“为了等车,你三百万年前就开始忙着进化了吧。”
两人坐在公路护栏上等车,长夜无聊,小狗已经瑟缩在他胸口前睡了。程醒言细看发觉它毛发是柔顺的淡金色,如果能好好养养,没准会成为一条好看的小狗,如今实在消瘦得厉害。从后来领养人反馈的照片看,他的猜想也没有错。
公路四周是漆黑的荒原,风从很远的地平线那边刮来,最后将太阳也刮起来了。
程醒言不打算回剧组工作了。本来他就在为月底的毕业典礼请假犯愁,谁敢请假那导演就跟有人把头伸他家米缸里啄米了似的,铁定甩脸色。这下倒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毕业典礼那天,程醒言遵照导员安排签了份假就业合同,午后三点准时上草坪拍毕业照。
拍摄时扔起来的学位帽由风刮跑了,其中几只飞窜到足球场周围,辨别不清原先的主人。程醒言正打算随便捡一个凑数,有人先一步帮他重新戴上了学位帽。
对方如同逗小动物似的掂量掂量他的手:“恭喜毕业,程醒言。如果能顺利熬过实习期,你离退休就只剩四十多年了。”
程醒言说:“褚晏清,你大老远跑过来,不会就是想和我说这个吧?”
“当然不是。”褚晏清说,“我之前说要给你定拍摄计划。但有生产工具才能有生产力,你的设备太旧,所以先换上这只新的,再重新开始吧。”
程醒言头一次见人以这种由头送礼物。但他同样不想听这个,没有接过来。07.褚晏清从不和谁建立真实的亲密关系,圈内两两三三的所谓“前任”,也大多是为了短暂的利益交换。扪心自问还是因为他那治不好又死不了的旧疾,他光是自己定期检查就觉得够厌烦的,想必也没有其他人受得了他,要认真交往的失败风险过高了。而他恰好比任何人都要更担忧失败。
刚认识程醒言那会他下注也还算谨慎,是渐渐玩脱了才开始不计后果地豪赌,导致将所有的注都押在同一个人身上。比如他原以为程醒言喜欢捣鼓相机,而礼物竟没派上用场,对方甚至看起来更恼火了。按理说输过一场后他就该及时止损,但他偏偏选择了继续下注。
据褚晏清的了解,程醒言跟大学同学之间的交情还赶不上跟西门烤冷面摊老板,但毕业季约饭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那天对方班上几个男生约了一块烧烤,晚六点在西门集合,程醒言则先回宿舍换学位服。
褚晏清如同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宿舍楼底下。骨头内里的疼痛能够令人头脑清醒,不到十分钟的等待间隙里,他突发起新的灵感。
程醒言下楼赴约,就瞥见他倚靠在楼道口间,步伐不得不停滞下来:“我不是叫你早点回去退货?”
褚晏清闷闷地咳了几声:“我走不动了,腿疼。”
程醒言眸色晃了晃,绕过他往外走去。而猎手绝不会放过每个机会,褚晏清已从他背后扑来,将程醒言牢牢桎梏在怀中。
“你能不能不去?我想要你今晚和我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
程醒言生硬道:“不能。我已经答应过了。”
“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反正我也没办法去别的地方。”
程醒言反驳他:“拉倒吧。你不是很能走吗?那天跟着我起码走了三公里路。还是说你其实是女鬼,走夜路都靠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