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令人……
令人无比纠结的冬天。
葛思宁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
可是她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始注意起别人的生活节奏,过去专注自我后改掉了坏习惯,在察觉到她的摇摆以后卷土重袭。
大学开学之初,她曾在心里鄙夷过舍友们的随波逐流。可现在,葛思宁无法判断她们走的路是否正确,因为她自己也站在这个分叉口。眼看他人陆续经过自己,脚下却如同生了钉子般举步维艰。
害怕落后和失败的心情再次回到她的世界里,葛思宁又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左顾右盼的人。
他们学院每年提供的交换生名额是除了法学院以外最多的,但仍然需要力争上游、做足准备。
葛思宁还没有决定好,但是已经开始了解相关事宜。
某天她在简玲的小传里翻到她年轻时,以台大交换生的身份来内陆游学。为期一整个秋天,不长,却收获良多。那一年她写了十篇和自己过去的风格截然不同的散文,被出版社装订成册,誉为她勇于突破舒适圈之作。可简玲却在另一本书籍的后记里调侃了这件事,称自己只是被一方水土所影响,并没有刻意去改变自己的笔风。
为此她顺便写了一篇关于环境对创作者的影响的论文,可惜时间过于久远,葛思宁没能搜到。
但是那本散文她看过许多次,在尚未意识到现实艰难的做梦时期,她也曾幻想过自己能够以交换生的身份去台大学习。她寄托了某种期待在这件事情上,妄想实现之际,自己也从只会涂涂写写的顽童变成了和简玲一样饱受赞誉的作家。
不过她的梦想太多了,随着长大而增加,过去的梦想被遗忘。
真正让葛思宁下定决心的契机,是她有一天走在路上,踩到一朵落花。她开始好奇,另一个半球现在是什么季节,那里又会开什么样的花。
初来乍到之际,她虽然为京华的繁荣而感到局促不安,但在内心深处,葛思宁依旧感谢高中三年那个奋笔勤书的自己,谢谢她用无数个重复的、枯燥的、艰难的日子,为未来的自己换来了一张通往更大平台的门票。
她不禁思考,五年,十年后的葛思宁,会感谢还是埋怨现在的自己?
抱着这样的思考,她决定迈出这一步。她告诉葛天舒,她准备好了,她想飞了。
葛思宁以为她会欣喜若狂,因为自己顺从了她的选择。可她已经不是十五岁了,妈妈对她的期待早已不一样。目睹葛思宁眼中的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讨好,葛天舒问她:“你是真的想出国,还是觉得服从家人的安排会让自己好过?”
葛思宁一愣。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过去恨不得插上翅膀逃出生天的女孩,竟有一日会因害怕狂风骤雨而敛羽,久久停靠在父母的指间。
葛天舒见她回答不上来,便提醒她一件事:“葛思宁,我希望你明白,如果你没有办法做出改变,或是不具备承担得失的勇气,那出国这件事对你来说是没有用的。一两年的时间,回国以后你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是去喝点洋墨水还是想改头换面,你想清楚再跟我说。”
葛思宁却问:“我就一定要改头换面么?”
“什么?”
葛思宁说:“我并不想改变自己。因为我对现在这个我很满意。”
葛天舒看她的目光换做探究。
葛思宁直视着她,脸上流露出坚定:“我想去,是因为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体验不同的人生。如果找不到理想,那说明我的理想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不知道。”
“但大概,在路上。”
她反驳了母亲,可难得的,她们没有吵架。葛天舒那时的笑容甚至带有赞许。很久以后,当葛思宁真正拥有完整的选择权以后,她才明白妈妈的苦心。她对葛思宁的期待从来不是顺从或反抗,硬币只有两面,人生的可能性却不是。
然而这件事情的推进却比葛思宁想象中困难。
忽略其他琐碎的事情不谈,王远意的反对就是葛思宁目前最大的阻碍。
葛天舒清楚她为什么这样为难,因为葛思宁很在乎爸爸的感受。所以她没有选择自己和丈夫协商,而是任由这对父女自己解决。她说:“如果你连这件事都处理不好,就不用考虑后续了。”
其实妈妈拥有这个家庭里的最高决定权,但无论是为了回避冲突也好,想让葛思宁试着去面对也好,总之她置之不理,任由他们发动了有史以来第一场,以葛思宁和爸爸为当事人的冷战。
这主演阵容简直前所未有,葛思宁看惯了家里的冲突,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站上这个擂台,而且对手还是王远意。
如果说她和妈妈的战争是刀光剑影,每次交手都往对方最痛、最脆弱的地方进攻的话,那她和王远意之间简直是死局——因为他们都不舍得让对方难过,又无法为对方妥协,倔强和倔强的交锋,实在不知道什么该怎么输,又怎么赢。
可葛思宁决定的事情从未回过头,她觉得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从来没有改变过的优点。<
这么重要的事,最起码要告知家人。所以很少给葛朝越发信息的葛思宁,破天荒地地给哥哥打了通电话。
她知道大概率是打不通的,他那边的信号全凭天意,有时候去到偏僻之境,能两三个月不见踪影。
看着呼叫失败的提示,葛思宁打开和葛朝越的对话框。
哥哥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给她发一张照片,还有坐标。葛思宁点开,地图总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她每次都只回复一句“平安”,这是她最卑微也最诚恳的祈求。两年了,他们默契地维持着这样的联系。
许是心有灵犀吧,过了十几个小时,葛朝越居然回了个问号。这是他回消息最快的一次。葛思宁本来都惊喜得弹起来了,又看到他紧接着发来的一句:“天气不好,等我下山再给你回电话。”
葛思宁等了两天没等到,本来都不抱期待了。然而半个月以后,一个陌生归属地的奇怪号码连续给她打了三个电话,她原本都当诈骗电话挂掉了,但想想,哪个骗子这么锲而不舍呢?
接起来,听到葛朝越很不耐烦的一声“喂”,葛思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效率简直令人发指。她心想,干脆等她学成归来再打过来好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好不容易联系上他,葛思宁简练地把事情说了一下。掐头去尾提取枝干,只有陈述没有情绪。怕他担心。
葛朝越在那头不知道在踩什么东西,听起来像树枝。
葛思宁原以为他会是最支持自己的人,可现在隔着屏幕聆听他的沉默,她心里突然没底。小时候她就是这样,顽皮捣蛋的哥哥都不支持、不会去做的事情,她也绝对不会尝试。
“想好了?”
“……嗯。”
“啧。”他有些绷不住,“爸和妈怎么说?”
葛思宁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提着购物袋,她刚买完东西路过公园。不太想立刻回家,于是走到秋千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