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酪(二十六)
梅花酪(二十六)
元宁帝似乎不想相信自己温和的父亲会加害自己的兄弟,隔了半晌,他才喃喃出声:“可方才你说,我父亲所中之毒,似药人会失心智,那当年之事,会不会便是老……朱嶙一人操纵的?”
被莫名直接扣了帽子的朱嶙冷哼一声,竟是没有辩驳。
谢玉敲摇了摇头,情绪上涨,声量也跟着提高:“我原本也有此番猜想,但父亲出事后,我曾亲耳听到朱璘与清帝的争执,他们甚至在讨论的,不是我父亲暴毙京都天牢之事,而是要诛杀我谢家九族一事!”
“皇伯伯保了我们,所以那时候的他,绝不可能是神智缺失、被人控制的药人。”
元宁帝面色凝重,良久,他轻叹一声,便听见原本立在一旁的朱璘也跟着叹息。
“谢玉敲,当年你父亲意欲谋反,我和清帝饶你一命,已是恩赐,何况和亲一事你还自私自利罔顾圣令,本可以随便抓起来,事到如今你不止不知感恩,还要倒打一耙,难怪当初永安——”@无限好文,尽在t
“够了!”谢玉敲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恩赐?我们谢家人,需要你的恩赐?还有和亲之事,元宁帝都尚未定夺,何来圣令?”
“若非我父亲那年出江湖,甚至不惜违背纵横之理,如今的武康相位你如何能坐上?!”
“你怎能如此冠冕堂皇,将黑的洗成白的,还能如此大言不惭?”
她声声逼近朱璘,除了愤懑,还有抑制不住的苦楚,“你分明,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自己那无处安放的野心,为了药人,才把我家迫害至此!”
朱璘面不改色,直视她的眼,回道:“你自己方才也说,你父亲一事,清帝是清醒的,难不成你真要给已逝的先帝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不成?”
谢玉敲咽下涌至喉间的不甘与痛苦,缓缓道:“既然你不愿承认,那便来听听看,当年之事,是否是这样一点点在你的计谋之下发生的——”
“武康十二年,清帝为了某件事指派你到贵安,你无意间听闻佛窟,便动了去一探究竟的念头,由此得到了佛窟的两本重要经册,药人之法。”
“那一年,在贵安斋善堂的路元不过六年,便成了你炼制药人的第一个替死鬼,可惜的是,服用药丸后,他一直没有任何变化,于是你放弃了他,到第二年,又凭借自己的想法,将当时清帝的内侍都都知炼成药人。”
这一回,朱嶙成功了,而都都知自此被掌控,直到清帝薨,朱嶙和司天监、都都知入山寻陵,这才使得都都知有了逃跑的机会。
阴差阳错之下,他在江南桐安遇见路元,却连累他被抓紧围城之中,为朱嶙办事多年。
说到这,谢玉敲顿了顿,看了眼依旧面无波澜的朱嶙。
他仍背手而立,不慌不乱,丝毫没有被挑破的窘迫情绪。
谢玉敲有些心烦,只好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道:“直到元宁六年,我奉旨监察桐安漕运,撞破围城真相,从奇异的梅花阵和周启的死入手,这才慢慢了解了药人。”
“朱璘,你胆大包天到甚至敢对武康君主下手!”
“武康十五年,清帝染病之事,便是你做的吧?”
谢玉敲咬着牙后跟,一字一句戳着在场所有人的心窝,“其实清帝当初中的或许都不是完全的药人之毒,毕竟他心智并未缺失,身上却有异香,怕是被你蒙蔽,听说了南越人那般残忍的救治方法,他不愿意,这才有了后来你们的争吵。”
元宁帝声音颤抖:“可是,他既然......为何又要留你的性命?”
谢玉敲笑得无奈,“曾经我还真的单纯想过,清帝或许是真的怜悯我,可朱璘绝非此般所想......直到药人书册和南越血脉之事慢慢揭出,我才知道——”
她再度看向朱璘,却从他眼神中看不出半点惭愧之色,“他哪里是要留下谢玉敲这个人,他要留的,是长大后的我,属于谢氏族长一家被谢三娘喂养过的至阴之血!”
“他到如今,都还想着要把我划进他的牢笼内,做他药人军队采血的活靶子!”
元宁帝眉峰一拧,“药人军队?”
“陛下!”朱璘终于开口了,他双手掀了掀官袍的后摆,整个人竟然直接跪了下去,又喊了一声“陛下”。
这一声带着八分假情假意的委屈,他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道:“这些,都只是谢玉敲的一面之词!您可莫要听信谗言!”
“当年之事,本就另有隐情。”
元宁帝似乎被朱璘蓦地跪拜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弯下身,想要扶起他。
朱璘却犯了轴,不肯起身,跪着道:“第一个药人,不是什么贵安医师,而是臣当年的好兄弟、陛下您的父皇,咱们一心爱民的先帝呐!”
“什么?”元宁帝小小惊呼一声,“你说什么?”
谢玉敲也是心跟着一提,听见殿内殿外抑制不住的倒吸声,她闭了闭眼。
朱璘摇摇头,声音落了下去:“实不相瞒,当年最早知道贵安佛窟经册的,是先帝。”
武康十二年,他偶间从贵安来京都沿街贩卖甜水的商贾那听闻佛窟,遂动了心思,派朱璘前去一探究竟。
朱璘带着经册回来后,清帝当时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便率先服用了丹药,自己不甚染病,这才有了后来都都知试药一事。
“他本就是药童,替先帝试药是本分,”朱璘又提了声量,看向谢玉敲,“当年,最后还是你父亲找的剑南国师,他亲口说,需要南越血脉方可解毒。”
国师?
谢玉敲心生疑窦,但尚未捋清楚,朱璘又接着说道:“你父亲下天牢,本就是清帝的意思,他素来爱讲什么兄弟,什么友情,不过是因为自己心虚!”
他话出口,自觉不对,连忙讪笑一声:“我这是以好兄弟的名义说的,毕竟当年先帝也曾数次告诉我,谢西山入狱牢,他本无愧疚,但之后相府的事,确是让他良心不安。”
“你此话何意?”谢玉敲眼神全是森寒,“难不成,我父亲还当真通敌叛国?你们让他在牢狱里受苦数日,最后你还把他残忍杀害,时至今日却仍不肯承认!”
朱璘哈哈大笑,没有辩驳,只是接着被打断的话继续道:“国师说,虽然清帝身子看起来病愈,实则沉疴良久,需用南越人的血每日吊着喂养,方能维持性命。”
“谢西山也知道此事,他自知谋逆之罪难以活下去,便答应我们,只要他乖乖在牢狱内,每日给清帝供血,我们便放过你们一家人。”
谢玉敲虽早有预料,但当年父亲之事被如此赤裸地由仇人讲出来时,她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克制不住的愤怒。
就像那年得知相府亲人逢难一般,她指尖死死扣着剑柄,指腹被粗粝硬生生磨出几道血痕。
朱璘的嘴一张一合,还在继续剜她的心,“不料谢西山却突然暴毙,清帝害怕再度病发,我这才出了要你母亲骨血的法子。”
“你说,一国之君千金之躯,定然重要过你们一家人吧?我这么做,清帝这么做,都是出于无奈之下的考量。”他说着底气越发增长,洋洋得意地看着谢玉敲,“你就该对我感恩戴德,是我保——”
“你算什么东西?”谢玉敲却是言辞狠戾的打断他,“你当真我没有证据,就敢在今日与你撕破脸皮同你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