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酪(二十四)
梅花酪(二十四)
一路快马加鞭,入京城之日,是第十四日。
林空已经在香山阁内等他们,冷萝跟在他身后,皆是面容严肃。
“都准备好了吗?”谢玉敲推了门走进内室。
她一身官服,腰间束着革带,黑色金簪帽,声音是冷清沉稳的有力,透向歌坊外的喧闹街市之中。
兽面椒图被取下,攥在手心里,青铜獠牙磨过掌心,谢玉敲缓缓舒了口气。
元宁六年初夏,这日没有同那年春日一样霖霪落身。早夏的桂子刚吐露花苞,散着淡淡清香,红色宫墙之内,元宁帝刚用完早膳,披了龙袍准备上朝。
报恩寺的晨钟撞了三回又三回,几百号高僧诵经声自琉璃塔中传来,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不多时,朱雀门大开,一声轰鸣的号角,伴随着巨大的击鼓声落,几百匹马,载着一群身穿甲胄的军兵顷刻入了城内,直抵皇宫脚下。
有眼尖的人恍惚瞧见,这群疾驰的军马之首,兜鍪红缨之下罩着的那张俊美的脸,正是那身死六年的永安王!
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京都城内人心惶惶。
身为乱臣贼子,永安王宋云遏被江湖乱箭杀死在北漠,早已是盖棺定论之事,可今日他却像幽魂似的领了几百名永安军杀进皇城之内——
也不知道这京都是否又要变天。
好事的人齐聚在宫门之外的戏凤街的城楼之上,正巧把元宁帝满眼笑意地开宫门迎接永安王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天子虽穿龙袍,却亲自躬身,擡手去接战马之上的永安王令牌,又扶着自家兄长从马背上下来。
他身后,站着同样面带微笑的雀台司女大人之首,宋韵。
以及紧随其后的谢玉敲,与报恩寺住持,义净僧师。
人们心道,这是真要变天了。
最后方得知消息的宰相朱嶙步履仓皇,官袍都没来得及穿好,便急匆匆从相府往宫里跑。
他毫无准备,心中直呼不可能,对这突如其来的“永安王死而复生”消息吓了一跳。他从前也不是没有怀疑和试探过,只不过当年所有人对此事的反应都是讳莫如深。
除了谢玉敲,她因此混沌数月,后来每次他试探,都能得到她噩梦般的反应,加上北漠探子与当年射杀永安王的江湖客,朱璘渐渐对此事的怀疑几乎消磨殆尽。
直至今日,他没有跨入长明殿之时,还在心中笃t定,此事一定是谢玉敲诈他的——
从围城之时便开始了。
先是找了个与他容貌相似的江湖客,又见缝插针让他混进武康禁军中叫他知道。
朱璘知道谢玉敲从放弃过寻找当年北漠的真相,只不过一介妇孺家,最后永安王之事还是在她助推之下成功进行,他不信她敢执着于此事。
毕竟世人眼中,她愧对永安王。
可他到底高傲,没能琢磨透谢玉敲的用意,此事也因此被更重要的另一桩事压过。
怎知——
朱璘脚步一顿,长明殿内乌泱泱的一片永安盔甲,长明灯被压得失了颜色,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殿中众人皆齐齐回头。
朱嶙迅速审视一圈,没看到记忆中的那张脸,这才松了口气,更觉得是谢玉敲为了躲避婚事,特意想出来的无聊法子。
朱嶙放缓脚步,拾阶而上,沉稳步声踩过刚被洗净的长阶,身后匆匆跑来一人,喊住他:“父亲!”
元宁帝从龙椅上施施然起身,走到殿门前,也喊他:“老师。”
“就到此处吧。”他止住了朱嶙与朱珉意欲跨进长明殿的右脚腿,脸上添着看不清神色的笑,“殿内人太多,怕老师一早起来气血亏空,惹您身子不适。”
朱嶙愣了愣,没琢磨明白他此举何意。
但身为一朝宰相,他被君王挡在朝堂外,终究不是件好事情。
于是又继续提步,想往里走,“无碍,陛下忧虑过甚,臣虽上了年纪,但身子骨还算健朗。”
“朕很喜欢吃反季节的食物。”
元宁帝这一回没有拦住他,却意味不明地朝已经入殿的人道:“三月春,我刚与雀台司谢大人一同品尝了莲子羹,整整冰了一年,我当时还问谢大人,不知江南的莲子羹是否更加美味。”
朱嶙转身,微微躬身,回道:“若陛下喜欢,臣可令人从江南带些新鲜的莲子回来,如今正当时节。”
元宁帝摆摆手,“朕只是好奇罢了,毕竟宰相可曾亲自下江南,定尝过此美食。”
“臣……”
“罢了。”元宁帝打断朱嶙的话,看向殿内众人,语气有些不耐,“如今我不是很想吃这东西了,但今日早上,朕还在寝殿内吃梅花酪,你们就突然来这么一下,究竟想做什么?”
朱嶙脑子快速转动,连忙道:“陛下,这些人怕不是真的永安军罢。”
谢玉敲静默在一旁良久,闻言动了动,冷笑一声:“盔甲授印在身,宰相白的也能说成黑的,莫不成是睁眼瞎?”
她从未如此直面呛过朱嶙,心中有压制不住的忐忑,便握紧了腕骨的桃花株,缓了口气,这才走出来,朝元宁帝道:“陛下,今日之事起源在臣,臣愿以性命做保,接下来要说的几件事,皆是臣历经数十年,呕心沥血方求得的结果。”
朱嶙听出她话中直指之意,瞧不起似的笑了一声,道:“谢大人此番莫不是要针对老臣?”
“我想起来了,”他走向谢玉敲,“咱们十五日之期到了是吧?没找到好的法子,就出此种下策,是连官职都不想要了?”
朱嶙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喊自家儿子:“还愣着做什么?要不是你喜欢,我能做此妥协,让你娶了这黑心妇不成?”
庆丰王不敢忤逆,陪笑着道:“父亲所言极是。”
“宰相。”谢玉敲走到他面前,“若你觉得下属此番是无中生事,不如咱们好好谈一谈?”